那时的他们,仅凭爱意,就能相信对方。而今天,他们共享财富和地位,有健康活泼的女儿,却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
为什么?这么多天喻文卿一直在想,想来想去,也许还是因为他们走了截然不同的路:他在商场打拼多年,成为一个凡事先看利益的商人,而姚婧追求的恰恰相反,是商业社会里日趋没落的艺术和自我表达。
刚分开走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他们的关系比一般的夫妻要融洽,因为自由、松散。要走得够远,才意识到“分道扬镳”的分量。就像六七年前,姚婧身边的朋友,他基本上都还认识。现在她要开派对,他能认出来的,绝不会超过三个。
所有人都说他们有感情基础,应该好好谈一次。但他们两个迟迟不肯去做,无非心中清楚,沟通没有什么用,只会暴露更难堪的感情状态——
无论他们中的谁,都没办法抛弃当下,去追另一条路上的那个人。
无论他们中的谁,都没办法抛弃对方,一心朝着自己的前途奔去。
他们卡在婚姻里了。
这样的事实,局外人又怎么会懂?
喻文卿想起周文菲说“产后抑郁症”的郑重模样,心想她怎么知道?她没生过孩子,没结过婚,没谈过恋爱,却说得很懂似的。她接触过?还是看过书?
算了,不管是不是真的,只要有这种可能,他都得陪姚婧去看心理医生。
姚婧却说,他们需要的是婚姻咨询。
好吧,喻文卿去了。心理咨询医生是姚婧某个朋友推荐的,有哈佛大学心理学博士的学位,有近二十年的从业经验,据说不少社会名流、豪门夫妻都是他的客户。
起初这刘医生只当他们是无数来找他的创业夫妻中的一对:多年扶持、共经患难,一朝成功,挣下不菲身家,然后男方有了外遇,女方情感上被抛弃。
且和过往很多的案例一样,这次咨询也是女方提起预约。丈夫能陪着一起来,意味着要么还有感情,要么在企业经营或家事财产上,女方还有话语权。
且面前的这个男人才三十一岁,英俊多金,绝不可能没有女人问题。
这是刘医生对喻文卿的第一观感。
基于他多年的服务经验,他建议喻文卿先坦诚。坦诚有利于接下来的沟通、和解。可喻文卿并不喜欢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下诉说心事,且还被刘医生那种自以为老道谙熟的语调给小小刺激了一下:怎么,只要进入你这间办公室的夫妻,就一定是男人做得不对?凭什么,我长了一张不忠的脸么?
他说他没什么好坦诚的。坐旁边的姚婧一听,露出讽刺的笑容。
刘医生看见了,便试着诱导他们进入具体的那些纷争,一下就触雷了。这夫妻俩,脾气都够火爆的。刘医生当然不劝。他双手抱胸,稍稍驼点背,下巴也有点内收,眼镜松松地架在鼻梁上,然后目光不穿过镜片,改走镜架上方的途径,由下往上地,挑着眼看他的当事人。
很多心理医生都有这种观察人的毛病。
他在聆听他们的言语,捕捉他们复杂细微的面部表情。基本上是姚婧咄咄逼人地发问,喻文卿不甘示弱地招架。
夫妻面对感情问题,通常如此。
姚婧只不过想,既然都到了婚姻咨询的地步,再坏不过离婚,何不抱着一桩桩清算的决心,一次说个痛快。脓要彻底破掉、挤掉,才有痊愈的可能。
可从哪儿说起?
从青梅竹马说起。
这四个字简直就是个大杀器,不管她和喻文卿之间有什么问题,只要它一出马,必定踏平他们感情领域里的任何杂草歪念。有段时间,姚婧很享受这种“一马平川”的辉煌战绩。
当年她没有考s大,而是去了相邻城市的美院,本可以每周末回趟家,但她经常懒得回。喻文卿和她吵过几回,也懒得吵了,随她在另一个城市里晃荡。当然他也没闲着,身边各种暧昧的女生不断。
姚婧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好像就是高考后那根“人生向上”的弦彻底松了。别说有朋友传小道消息给她,就是亲眼看见喻文卿和人打情骂俏,她也挺无所谓的。
喻文卿说跟你谈恋爱真没意思,太熟,熟到连醋都不会吃。姚婧不假思索地接话,那就分吧,我也觉得挺没意思的,天天接你电话,连做白日梦都有罪恶感。
那是他们第一次分手。
姚婧不觉得伤心,不伤心也就不需要斩断来往。反而因为不再是男女朋友关系,没有报备行程的需要,她会冷不丁地想一下——这家伙在干嘛,所以回s市还频繁些。
有了新女友的人,自然不会像以前那样搭理她。姚婧这才不爽。
青梅竹马的威力自此显现。她了解他,知道他喜欢哪家餐厅的潮汕菜,周日下午会去哪儿打篮球,什么时候会上线玩游戏,……,不管喻文卿在哪儿,她都能很快地找到他。
找到后坐他身边,手搭在他肩膀上,有时干脆搂他一下。根本不用去想故意不故意,青梅竹马且已有过性关系的人,身体语言就是自然而亲密的。
动作一出,不管旁边是文雅的学姐还是乖巧的学妹,脸色都得变。要是知道姚婧的来历,只能尴尬一笑,吃下这个暗亏;不认识她敢当场说“你谁啊”的人,桌上其他人会起哄:“你不认识?姚婧啊,你家文卿从小一块长大的妹妹。”
有她这个惹事生非的,喻文卿的恋爱没有哪一段能超过两个月。她的大学四年,基本上也就在和喻文卿的分分合合中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