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那人犹豫了一瞬,迟疑道,“我看到屋子里有光,就冒昧打扰了。”
“没关系,外面风雨也挺大的,是得进来暖和暖和。”阿恬贴心的给人拿了一次性毛巾,让他擦头发。
这时,阿恬才发现,这人的银色衣衫不知是什么材质,偶尔会反射灯光。
“美在她……”那人又问。
“去世了,三年……三年半以前。”阿恬一边说一边打量他。
来人大概三十多不到四十的样子,长相冷的好看,下颌线就像被最精致的雕刻师精心雕琢过,又像被冬日的星光打磨过。
阿恬总觉得,这人应该是被挂在天上的雕塑,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今天晚上掉下来了。
“这样啊……”那人怔了一下,随后垂下了眼眸,落寞得呢喃了一句,“生命果然很短暂啊……”
阿恬觉得自己好像忽然领悟了一个道理,冷硬的人一旦落寞起来,远比悲观主义者的眼泪更加令人揪心。
坚强的外壳被名为哀思的情绪敲打出了裂缝,像渐渐冷却却依然带着淡香的茶,不忍倾倒,心中惋惜。
“我奶奶是喜丧啦,她走的时候已经87岁了!”阿恬觉得自己应该安慰一下,搬出了自己的一套歪理邪说,“有句古话不是这么说吗‘人生不满百,常怀千岁忧’,别看生命它短,但它总是鲜活的,或许正是人们的自寻烦恼,才让生命有意义了起来。”
那人诧异的抬头看她,瞳孔似乎有一瞬间缩成了竖线,转瞬即逝,紧接着,他释怀的笑了起来:“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言论。但我能够明白你的意思,我……我好多了,谢谢你。”
“我也谢谢你,这么多年,还记得美在,还记得这里。”阿恬真心实意的感谢来人。
还能被人惦记,为了来见对方,从未知处奔赴这家青森小馆,美在,你可真是好样的。
那人似乎第一次被感谢,棕色的脸颊透出些粉润的颜色。
“还没吃晚饭吧?虽然不是奶奶做的,但,你要试试我的手艺吗?”阿恬试探性的问。
来到青森小馆这半年,阿恬一共接待了包括今晚这人在内的三名熟客,分别是一名少女和一位老者。
少女要了一杯加足量蜂蜜的蒲公英茶,老者要了一份羊肉汤。
这两种料理都不难,阿恬听到点单后,忐忑的心才被抚平。她自觉无法超越奶奶的手艺,怕老顾客不满意。
能够来到如同不在这人间的青森小馆,阿恬不想让他们失望。
所以她其实不太希望眼前的人留下来用餐,可,哪怕为了这一场傍晚风雨中的奔赴,她必须做点自己能做的。
那人迟疑了一瞬,最终点头答应了下来:“今日是什么菜?”
不愧是老顾客,知道青森小馆的习惯。
青森小馆没有菜单,客人来了,问忌口,再根据时令问喜好,随性烹饪出菜肴。
甚至,自己吃的料理,也会成为客人感兴趣的对象。
久而久之,青森小馆也就不再纠结于特色菜、招牌菜,绞尽脑汁开发新菜。
什么季节,什么习惯,什么喜好,有什么突发奇想,来什么样的客人,成为了每日菜品不可缺少的调味料。
“有很新鲜的笋子哦,我做了腌笃鲜,春天的味道也不过如此了吧?”阿恬将腌笃鲜热上,眼神飘忽了一会儿显然还在回味印刻在脑海中的味道。
不过,她忽然扭捏道:“只是豆腐扣可能不如刚炖煮进去的时候劲道,希望你不嫌弃。”
“你果然是美在的孙女。”谁想那人却笑了,他坐到挨着吧台的浅木色高脚凳上,暗金棕色的眼睛望向里面,“你叫什么名字?我叫计蒙。”
“阿恬,卜阿恬,你叫我阿恬就行。”说完,又继续介绍身边两只,“这只橘猫叫阿布,狗狗叫甜甜。”
“喵~”
“汪汪!”
一猫一狗很有礼貌的打了招呼,真是难得。一般除了阿恬,它们对别人都带搭不理的呢。
计蒙竟然也很有礼貌的回道:“你们好。”
陶白色的砂锅很快又冒出了热气,米饭被放进微波炉里烘,很快,腌笃鲜套餐就做好了。
阿恬又成了点辣萝卜酱菜作为小菜佐餐,放到木托盘上给计蒙端了过去。
“那个,我该怎么称呼你?就叫你纪蒙1吗?还是蒙哥?”阿恬问。
“和美在一样叫我阿蒙就行。”显然,计蒙也不见外。
青森小馆的熟客们,对阿恬抱有足够的友善和熟稔。
像附着在老树枝上的松萝,贴着树干生长的鞭笞,彼此随着四季枯萎,又于来年春暖花开之时再次相见。
是新友也是旧识,是彼此生命轮回中的常驻者,在荏苒的时光里相依陪伴。
青森外面的村民是这样子,来青森的客人也是这样子。一开始,阿恬还不太习惯,或者说,不太明白。
她一个人在外漂泊了太久,回到这里一开始只是逃避,而现在,青森小馆就是她的家了。
就像纪蒙干脆又熟练的叫着美在的名字,不论辈分,不论年龄。其他的一切都不存在,在青森小馆,只存在于‘你’这一个个体。
忽然就开心了起来,血脉的延续,人与人之间的羁绊,阿恬从未真实的感受到过。
像藤蔓愿意攀附其上,顺着枝桠伸向空中彩虹,它们触碰到了彼此。
“那,阿蒙,你尝尝看。”忍不住的,阿恬就对计蒙说了这样的话。
她自己都有些惊讶。
第一个目标果然是最鲜嫩的春笋,纪蒙的牙齿很白,咬开春笋的瞬间,奶白色的汤汁被他用舌头卷进了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