绫酒看着关山千重的动作,咬了咬唇,离恨天也把他的动作收在了眼里,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说:
“关山,你说你不认识这位小姐,但是巧了,我和她还真有过两面之缘。”他有意停了停,吊足众人胃口,“第一回她在医院看性病,第二回,她出了医院,转身就在路边拉生意。喏,就是穿成今天这样儿,腿好,腰好,前凸后翘,别人直接拿一把钱往她胸口塞。啧啧,关山,我可给你提个醒儿,记得戴套,别染了脏病。”
余飞听了离恨天的这一席话,总算是彻彻底底闹明白了。
当时她去医院拿带状疱疹的药,去的是皮肤科。而Y市的医院,皮肤科和性病专科的确就是紧
挨着的,患者候诊也是在一起。
后来在公交车站,她和谢涤康玩闹,说的是当地的白话,离恨天和绫酒听不懂,想必就以为他们在做某些交易,难怪,他们当时会用那样的眼神看她。
余飞气极反笑,腰肢一拧便带了几分风尘味儿,眼神和声音也跟着变了:
“係啊係啊,我活好唔贵,两个钟四百蚊,ISO标准化一条龙服务,老细你住东方大酒店系咪?边房号几多,今晚我去搵你,一定比你隔离呢靓女劲。你戴套,唔怕污糟。”
她一口白话飞快地甩出来,众人都懵了,于是鸠白工作室便看到他们平日里不苟言笑的合伙人关山千重脸上抽了一下,侧过头去拿手挡了一下脸,回过头来又恢复了正常的面瘫表情。
那边余飞又连珠炮似的道:“哦对,我忘了您是外地人听不懂,我再给您讲一遍,我呢,活好不贵,两小时四百块,ISO标准化一条龙服务,老板您住东方大酒店是不是?房间号多少,今晚我去找您,绝对比您旁边这姑娘强。您戴套,不怕脏。”
绫酒酒店私会离恨天的照片,那天的热搜底下一翻就有,余飞当时看到了,她是Y市人,能不一眼看出那就是Y市鼎鼎有名的老牌豪华酒店——东方大酒店?
绫酒一听自己也被扯进去了,还捅出了“东方大酒店”这个名字,当即脸上挂不住,恼羞成怒斥道:“你这女的怎么这么
不要脸!”
余飞心想自己的生活领域跟他们隔了十万八千里远,这里又没人知道她真名,她不混这个圈儿,就算得罪个十个八个的,她也没在怕的。她一光脚的,还怕穿鞋的不成?
余飞脸上挂了个耀眼的笑意,双手叉了腰,道:“我就一出来卖的,要什么脸?怕的就是有些人又当又立,心机最多。要做什么就光明正大做嘛,金主又不小气,何必像只耗子似的躲躲藏藏?”说着,还嘴角勾着刻薄的笑瞟了阴度司一眼——她就是这么睚眦必报。
鸠白工作室一听,这是友军啊?也不知谁忽然叫了声:“好!”
这一下又是火上浇油兵荒马乱,眼看两边真的是要打起来,忽的正门吱嘎一声,又有人进来了——
见到房间中的阵仗,关九和小芾蝶惊讶无比。关九道:“……言佩珊?关山?……”离恨天和绫酒的目光立即投了过来。
小芾蝶的关注点却全在余飞身上。“表姐!你怎么在这里呀!”她飞奔过去,余飞看见她,松了口气,抓着她的胳膊把她往外带,“跟我出去。”
“表姐!”小芾蝶挣扎。然而余飞唱戏,唱念做打四大基本功,“打”的功底也是扎实的。她拉着小芾蝶走,小芾蝶竟挣脱不开。
那边离恨天那肯善罢甘休,伸手过来拦着余飞。余飞正要发作,却见关山千重过来,一把将离恨天的手臂按下。
“让她们走。”关山千重
背对着她,声音中毫无波澜地说。
余飞眼角余光瞟了一眼关山千重。她过去对他的刻板印象,确实有偏离。譬如她会直觉觉得离恨天魁梧有力,关山千重杨柳扶风,离恨天应该更高一些。但现在近在咫尺,关山千重的肩线竟比离恨天还要高上一指。他钳着离恨天的手腕,衣服底下是隐约的肌肉线条,曲线流畅而并不夸张,有一种隐而不发的美感。
余飞感觉自己又开始不合时宜地想多。她及时打住了自己的妄念,心道这两人都算不上什么好东西,谁输谁赢也和她没什么关系,毋须再多停留。这般想着,拖着挣扎嚷嚷个不停的小芾蝶出了这间房的小门。
身后,还隐约听见绫酒半带怨愤半带哽咽的声音说:“……我真是瞎了眼……你这样护着一个小姐……你过去有这样护着我吗!……”
小芾蝶好奇地问:“小姐?绫酒说谁是小姐啊?”
余飞没好气地说:“我!”
“表姐?你怎么会是小姐呢?”
余飞越听这两个字越是刺耳,那火气就没忍住,斥道:“你看看你混的圈子里都是些什么人吧!一个两个嘴上心里都脏得跟厕所似的!”
小芾蝶一听这话,登时愣了。
外面正值正午,炽烈的阳光洒得地面一片刺目的炫白,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一切都显得干燥而令人心神不宁。
在这片嘈杂的寂静中,小芾蝶忽然说道:“表姐,其实你
和我妈他们都是一丘之貉。”
余飞一怔。她道:“怎么说?”
“其实你也看不起我们玩cos的,是不是?”
余飞有些烦躁,甩了甩头发上粘着的蛛网和灰尘,道:“我没什么看不起,我只是觉得这些人怎么都这么没素质。”
小芾蝶说:“表姐,你是不是觉得京剧是国粹,你们唱京剧的、听京剧的,都比我们这些玩cos的,看cos的人有素质?有品味?”
余飞感觉小芾蝶这话有点尖刻,让她听着浑身不舒服。她冷笑了下,说:“确实比你们这个圈,有素质有品味多了。你看看那个离恨天,还是个大工作室的老板,怎么就那么让人讨厌?”
小芾蝶固执地说:“现实中有很多人坏,是让别人觉得他们是好人,但是骨子里坏透了。这种人最可怕,是衣冠禽兽。我们圈里也有人不好,但大家其实都很单纯,只是想相互争个高下,就算坏,也是坏在表面上,心眼坏的不多。表姐你说,哪种人更坏?”
余飞想,这真是小孩子的幼稚逻辑,能作为为离恨天开脱的理由?她道:“小芾蝶,你是活在现实里的人,不是活在cos里。你知道京剧为什么要化那么浓的妆、做那么夸张的动作吗?就是为了让人知道它是假的,不要陷进去。”
“所以京剧没人看了!——我为什么不能活在cos里!我靠它也能养活我自己,为什么不可以?”
小芾蝶气鼓鼓的,扯了扯背包说:“表姐我不想和你玩了。你回家吧,我回学校了。”
望着小芾蝶消失在展览馆门外的小小身影,余飞疲惫地叹了口气。现在的孩子,果然没有以前好带了,缮灯艇那几个小师弟小师妹刚进来的时候,多听话啊。
有这样一个想法,她也觉得自己很好笑。师父生前说,她从小就是个小大人样,活得很老气。可能是唱老生的缘故吧,要带着长胡子大髯口,要去模拟那些老人家的一举一动,她现在没有走路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已经算是很不错了吧。
多亏了她对倪麟的那一点春心。
或者说,她成,也那一点春心,毁,也那一点春心。
如今,才是一心荒凉、满目枯草呢。
她又叹一口气,沿着建筑物投下的窄窄阴影往外走。走着走着,忽然感觉对面堵上了一个人。她抬头一看,二话不说,绕路就走。
关山千重锲而不舍地站到她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