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清说:“应该没,他妈有点老花眼。”
父女俩跟偷人了似的,背着身站在那儿一面看金饰一面嘀咕。她母亲戴着金手镯喊老万,问他好不好看?
老万嫌是空心的,指着个实心的要她试戴。万清抱臂站在一侧说空心那款更别致,她母亲戴着实心的问多少钱一克啊?导购说了个价,老万说比五一时候便宜了二十块钱呢。她母亲说那买了?老万财大气粗,“买买买。”
她母亲犹犹豫豫,算了,等回头更便宜了再买,家里都有两三条了。老万说家里都是手链,都没这个手镯气派,回头闺女结婚了戴上多好看。
好,金手镯愉快的买了。就在万清网上搜同款的时候。
开完小票老万想到闺女了,回头问她,“你也挑个……”他眼睛扫一圈柜台,指着耳钉说:“挑个耳钉吧。”
她母亲附和,“挑个耳钉吧。将来我这手镯都是你的。”
老万说:“你妈都先替你戴着,将来都你的。”
万清摆摆手,我不要。
老万付完钱去开发票,又闹了幺蛾子,如果要发票就不能享受最优折扣。这事都轮不到万清出面,她爹舌战群雄,表演欲极旺盛,恨不能让万清现场给直播了,多好的普法素材!
等她爹拿着发票出来,她妈挽上他胳膊,俩人在前头边走边说。又经过家女装店,她妈看见模特身上的红色羊绒大衣,回头找万清,“你试试那羊绒大衣?”
万清细看了眼,“我不喜欢款式。”
她母亲说:“算了,你肤色没那么亮,五官也不突出,压不住这颜色。”
万清彻底没胃口了,站在原地懒得动了。
他们夫妻俩都到直梯了,老万按电梯,她母亲喊她,“电梯快下来了。”
万清抬脚跟上,抱臂站在那儿问:“我长得不好看随谁呀?”
“谁说你不好看?”老万自豪地说:“我觉得我闺女天下第一好看。”
她母亲笑道:“一窝老鼠不嫌臊了。”
万清问她,“妈你明知道我不喜欢听这样的话,你为什么非要说?”
她母亲说:“看你那样儿,我不是开玩笑吗?”
万清不说话了。
老万严肃道:“你下回别玩笑了,明知道闺女不爱听。”说完他自己先崩不住笑。
她母亲也笑,“看她那小气样儿,逗她两句怎么了?那鼻梁矮还不能让人说了?”
万清认真地说:“我不想听你说,谁说我都不在意,但我就是不想听家人说。”
她母亲收了笑,望着比自己还高半个头的女儿,明白她是在很郑重地表达,她第一反应不是下不来台和没面子,而是给了她一个成年人应有的尊重,说:“哦,妈下回不说了。”
往常万清来周景明家没任何心理负担,这两回不是很得劲儿,特别上回母亲说他们年轻人没礼数,不懂人情世故后,这晚她拎了28件套的餐具来,非常清雅别致,她自己家都不舍得买,她觉得家属院的房子配不上这套餐具。
周母接过后大大咧咧地放在那儿,说来就来,买东西干啥?直到隔天早饭桌上正吃着饭,看见被磕破了小豁口的盘子,后知后觉地试探周景明,“这盘子下回别用了,都豁口了。”
周景明烧好菜装盘时也没在意,附和,“是不能用了。”
周母说:“洗盘会划伤手。”
周景明说:“待客也不礼貌。”
周母懂了,撇撇嘴,就是说,谁家准儿媳妇上门无是无非地拎一套餐具?她是嫌我买的餐具……不上档次?讽刺我不懂待客之道?就她上海人?就她多念了几年书?她心里不愉快了,饭后的碗也懒得洗了,她非要拆开那套餐具看看,看能高档到哪儿去,不就是盛稀饭装菜的碗碟吗?
她拆开了,一件件地拿出来时也没看出个花儿来,等精致的饭碗啊平盘啊汤盘啊鱼盘啊双耳汤碗啊……大小汤勺味碟筷子都拿出来时,她第一反应是自家餐桌配不上这套餐具。
往常她在商场也看见过套件,嫌太琐碎了,光碗都眼花缭乱,什么装米的装面的装汤的,吃一顿饭光洗碗都要累死个人。但今天她怎么觉么着……觉么着……也怪别致哈。
她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觉得自己以前的日子可真粗糙啊,人真是有不同活法哈,有钱是精致的活法,没钱是粗糙的活法,这不便宜吧?想着她就拍照在网上搜,一看,呦呵,她再没说话了。
她慢慢就把厨房那些用了十年八年的不锈钢盆收了,那些碗的盘的也都收了,收着收着就红了眼梢,默默地坐在那儿开始垂泪,因为她忽然想到了自己少女时的梦,当十五六岁的她坐在父亲的运煤车里,望着远方时老幻想着古时候的公主们,能吃好的穿好的有丫鬟伺候着,该多有福啊。
咋一晃儿,她竟已年过半百。从前日子那么难捱她都没觉得苦,今天日子更好了,她干半辈子小生意都攒这么些钱了,可就……可就怎么学不会享受呢?
真是一辈子贱命啊。
周景明这段日子过得很辛苦。工作日忙上班,周末就在家出装修设计图,傍晚了约着球友们打篮球。他跟万清就没见上几回面,上一回是他接到微信去了万清家,陪准岳父喝茶聊天,聊了两个小时的钓鱼技巧以及用什么口味的鱼饵、能钓到多大个头的鱼。
吃完午饭他去了万清的房间,她躺在那儿酝酿着午休,他规矩地端坐在床沿,俩人聊电影,从《沙丘》聊到《第一炉香》。她让个位置也要他躺那儿,他心有忌惮地说坐着也能聊,才说完这话他的准岳父敲门了,接着礼貌地推开门,探个头问:“你妈问你们吃水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