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副院长倾了倾身子,对主教耳语了几句。理查说:“羊毛商埃德蒙的女儿凯瑞丝告诉我们,这个被指控的女人疯了,而我们不
需要她的指点,就已经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他这句冷冷的讽刺对凯瑞丝来说却如火上浇油。“尼尔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她呼唤魔鬼,也呼唤圣徒,还呼唤星星和月亮。这和狗叫一样毫无意义。如果你们要因此而绞死她的话,你们也应该绞死对国王嘶叫的马。”她掩饰不住声音中的鄙夷,尽管她明白同贵人说话时流露出蔑视是不明智的。
一些人低声表示了赞许,他们喜欢剑拔弩张的辩论。
理查说:“但是你听见了人们做证说她的诅咒带来了危害。”
“昨天我丢了一便士,”凯瑞丝反驳道,“我煮了个鸡蛋,却发现它已经坏了。我父亲咳嗽了一夜。但没有人诅咒我们。糟糕的事情总是要发生的。”
许多人听了这话都摇起头来。人们大多认为所有的不幸无论大小,都与某些人在背后说坏话有关。凯瑞丝丧失了听众们的支持。
凯瑞丝的叔叔安东尼副院长了解她的观点,以前也同她辩论过。这时他向前倾了倾身子,说:“你肯定不会认为上帝应当对疾病、不幸和损失负责吧?”
“不——”
“那么,谁该对此负责呢?”
凯瑞丝模仿着安东尼的那副娘娘腔说:“你肯定不会认为生活中的所有不幸都该或者由上帝,或者由疯子尼尔负责吧?”
劳埃德严厉地说道:“对副院长说话要放尊重些。”他不知道安东尼是凯瑞丝的叔叔。镇
民们则哄堂大笑起来,他们都认识一本正经的副院长和他特立独行的侄女。
凯瑞丝最后说道:“我认为尼尔是无害的。她疯了,没错,但她并不害人。”
托钵修士默多突然站起身来。“我的主教大人,王桥的镇民们,朋友们,”他用他那洪亮的嗓音说道,“魔鬼无处不在,总是引诱我们犯罪——比如撒谎、贪食、酗酒、吹嘘,还有纵欲。”人们喜欢听这些:默多对罪恶的描述让人们想象起那些人人喜欢的放纵之事,但他严厉的斥责却使大家都免除了负罪感。“可他并非无影无踪,”默多继续说道,声音因激动而高昂起来,“就像马会在泥地里留下蹄印,厨房里的老鼠会在黄油上留下肮脏的痕迹,淫棍会在少女的子宫里留下他邪恶的精液一样,魔鬼也一定会留下——他的印记!”
人们高呼着表示赞同。他们都明白他是什么意思,凯瑞丝也不例外。
“我们可以通过魔鬼留下的印记来识别他的仆人们。因为他吸吮他们的热血,就像孩子从母亲胀起的乳房吸吮甘甜的乳汁一样。而且,像孩子一样,他也需要一个乳头来吸吮——也就是第三个乳头!”
凯瑞丝注意到,默多吸引得听众们全神贯注。他的每一句话,在开始时都用的是低沉、平静的声音,随之音调越来越高,接连迸出一个又一个激情洋溢的词语,直至高潮。听众们也给
予了热情的回应,先是静静地听他说,最终则爆发出欢呼以示赞同。
“这种印记是黑色的,像乳头一样隆起,而且是从周围白皙的皮肤中突兀而起的。它有可能在人体的任何部分。有时是在女人柔软的乳沟,非自然的现象残忍地模仿了自然的现象。但魔鬼更喜欢将其隐藏在人体更隐秘的部位,例如:腹股沟、私处,特别是……”
理查主教大声说道:“谢谢你,托钵修士默多,你不必再讲了。你希望检查这个女人的身体,找到魔鬼的印记。”
“是的,我的主教大人,因为——”
“很好,不必继续说了,你已经很好地陈述了自己的观点,”理查四下里望了望,“塞西莉亚嬷嬷来了吗?”
女副院长和朱莉安娜姐妹及一些高级修女坐在法庭侧面一条长凳上。疯子尼尔的裸体不能由男人来检查,所以必须由女人在密室检查然后来汇报。修女显然是恰当的人选。
凯瑞丝一点儿也不羡慕她们的这桩差事。镇上大多数居民都是每天洗脸洗手,每星期清洗一次身体上气味更大的部位。全身的洗浴至多一年两次,虽说对健康有危险,却是非常必要的。然而,疯子尼尔似乎从来不洗浴。她的脸很脏,手也很脏,浑身的臭味就像是个粪堆。
塞西莉亚站了起来。理查说:“请把这个女人带到密室,脱去她的衣服,仔细检查她的身体,然后回来诚实
地报告你发现了什么。”
修女们当即起立,向尼尔走去。塞西莉亚和善地对疯女人说着话,并轻轻地抓住了她的胳膊。但尼尔可不傻。她使劲挣扎着,将手臂甩向了空中。
这时,托钵修士默多喊道:“我看见了!我看见了!”
四个修女奋力将尼尔抓牢。
托钵修士说:“不用脱她的衣服了,只要看看她右胳膊下面就行。”当尼尔再度开始挣扎时,他大步走了过去,亲手抓住她的胳膊,高高地举过她的头顶。“在这里!”他说着,指了指她的腋窝。
人们向前涌去。有人大声喊道:“我看见了!”其他人也跟着附和。然而除了正常的腋毛外,凯瑞丝什么也没看见,但她并不想凑上前去仔细看,像其他人那样侮辱尼尔。她毫不怀疑尼尔的那个部位有某种疤或痣。很多人皮肤上都有斑迹,尤其是年长者。
劳埃德副主教高呼维持秩序。治安官约翰用棍子打退了涌上前来的人群。当教堂里最终安静下来后,理查站了起来。“王桥的疯子尼尔,我判你犯有异端罪,”他说,“现在,你将被绑在牛车后,用鞭子抽打着游街,然后被带到叫作绞架路口的地方,在那里执行绞刑,直至死亡。”
人群中爆发出欢呼声。凯瑞丝厌恶地扭过头去。有这样的审判,任何妇女都难保安全。她的目光落在了一直在耐心等她的梅尔辛身上。“好吧,”她没好
气地说道,“你想说什么?”
“外面雨已经停了,”他说,“咱们到河边走走吧。”
修道院养着一些矮种马,供高级修士和修女外出时骑乘,此外还养着一些壮实的马拉车干重活儿。这些马和有钱有势的访客骑来的马一起,都被安置在教堂大院南端的一排石头马厩内。附近的厨房菜圃就以马厩里的马粪做肥料。
拉尔夫和罗兰伯爵的其他扈从一起,在马厩所在的院子里等待着。他们的马都已经备好鞍鞯,准备踏上两天的归程,返回夏陵附近罗兰的伯爵城堡。现在只等伯爵现身了。
拉尔夫拉着自己的马在和父母话别。这是一匹名叫“怪兽”的枣红马。“我不明白为什么史蒂芬当上了韦格利村的领主,而我什么也没有。”他说,“我们俩年龄一般大,而无论是骑马、挥矛还是击剑,他都不比我强。”
每次父子见面,杰拉德老爷都满怀希望地问起同样的问题,而拉尔夫则不得不令人失望地给予他同样的回答。如果不是他父亲迫切期望他提升的可怜心情,拉尔夫克服自己的失望还容易些。
“怪兽”是一匹幼马,是狩猎用的猎马——一名护卫是不配骑昂贵的战马的。但拉尔夫喜欢它。每当拉尔夫在狩猎中驱动它时,它都很听话。这时院子里的一切活动都让“怪兽”感到兴奋,它急不可耐地想要出发。拉尔夫凑近它的耳朵小声说道:
“静一静,我可爱的小伙计,你马上就能撒腿飞奔了。”马听到他的话,安静了下来。
“要时时警醒,让伯爵高兴,”杰拉德说道,“这样当有职位空缺时,他就会想到你。”
拉尔夫心想,这些话说得没错,但真正的机会只能出自于战场。不过,现在战争比一个星期前更迫近了。拉尔夫没有参加伯爵和羊毛商们的会谈,但他猜想羊毛商们愿意借钱给爱德华国王。他们希望国王对法国采取一些断然行动,以报复法国对南部港口的袭击。
与此同时,拉尔夫渴望着在战场上出出风头,着手夺回十年前丧失的家族的荣誉——不仅为了他父亲,也为了他本人的荣耀。
“怪兽”又跺起蹄子甩起了头。为让马安静下来,拉尔夫开始四下里遛马,他父亲陪着他一起走着。他母亲则站得远远的。拉尔夫被打破的鼻子让她心烦。
他和父亲一起走过菲莉帕夫人的身旁。她一只手紧紧地拽着一匹精神抖擞的骏马的缰绳,正和她丈夫威廉领主聊着天。她穿着紧身的衣服,很适合于长途骑行,但也使她丰满的胸部和修长的双腿更显突出。拉尔夫总在找借口同她搭讪,但这并没有给他带来好处:他只是她公公的扈从之一,她从来不搭理他,除非是不得不说话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