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大力“嗯”了一声,继续按着。
像是突然找到了情绪的出口,刘真真无所顾忌地说:“前两天她给我打了一个电话,特别特别冷静地跟我说,妈妈,以后我想一直住在爸爸这里了……”
雷大力按摩的手越来越慢。
刘真真哭了:“我特别无所谓地答应了,我说,没问题,只要你开心,妈同意……然后我回到家,发现除了一屋子乐器、奖状,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突然不知道自己要干啥,就在那儿坐了一个晚上……哈哈哈,你说我是不是很傻?”
雷大力停下手,终于不按了。
刘真真起身,抹了一下满脸的眼泪,笑容渐渐收起。
“这么多年,我没有朋友,没有自己的生活,时间全给她了,我只想做一个称职的妈妈,可现在看,我这个当妈的,太搞笑了……”
刘真真把自己说笑了,笑着笑着声音停下,她抽泣了一下,抬头望着窗外,眼睛里空无一物。
好像在雷大力面前,刘真真可以放下一切逞强和伪装:“其实我挺想她的……”
雷大力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安慰道:“妹妹长大了,会理解你的。”
会吗?刘真真没有从前那么坚信了,她有点沮丧地低下了头。之前,她总是用这种话安慰自己,觉得只要妹妹长大了,就会懂自己。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执念,与其说是自我安慰
,倒更像是一种精神寄托,不然她所有的信念、行动和坚持,都会崩塌。
刘真真给了女儿她所有的爱,但这所有的爱里唯独少了一句询问,她从未询问过女儿是否愿意,也从没想过女儿到底想要什么。孩子是独立的个体,不是提线木偶,物极必反,所以到头来,女儿只想逃离这令她窒息的环境。
雷大力伸手递给刘真真一个东西,刘真真低头,是那张银行卡。
雷大力似乎是想给刘真真一个安慰,又或者,是一个生活的保障,他故作轻松地开口:“这10万,我也没动。”可明明雷大力自己正急需用钱。
刘真真有些触动,但仍然坚持:“你的钱,我不要。”
雷大力调侃道:“你不要,我也不要,有点难办哦……要不然,就当咱俩的钱吧,我从中间剪开,一人一半。”
看着雷大力的样子,刘真真被逗笑了。小小的按摩房里,两人坐在那儿,是真正的同“命”相怜了。
生活是一个七日接着又一个七日。
开学了!
这日子,对上不上重点小学的孩子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大街上车水马龙,有的妈妈带着孩子站在公交站台等待回家的那班公交车,孩子背着书包歪身靠在妈妈身上快要睡着了。有的妈妈正背着书包,领着孩子走在马路上……
火哥骑着电瓶车载着火嫂停在路口,他目光有些迷茫,火嫂趴在他的背上,已经睡着了。红灯换绿
灯,火哥骑着电瓶车驶向家的方向。回到家后,火嫂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她思考良久,撕下了满墙的学区房资料。箭箭见状走到她身后,把头靠在了妈妈的肩膀上,火嫂的眼泪瞬间便止不住了,肆意地往下流。
刘真真望着来来往往接孩子回家的父母,她一个人站在十字街头,等待着红灯。这一次,她是真的一个人了。回到家后的刘真真坐在了钢琴边,她有些木然,这空荡荡的房间里,陪伴她的只有各种乐器和她头顶上方一整面墙的证书、奖状。
这是洗浴中心最后一天营业。
雷大力办完事回来时,从麦当劳点了一份儿童餐准备带回家给小米。他从麦当劳出来后点了一根烟,身后,一个孩子坐在麦当劳的窗边写着作业,妈妈一脸疲惫地认真辅导着。雷大力站在门口的夜色中,默默地抽着烟,街道上车流不息。此刻,雷大力是迷茫的,他不知道何去何从,也不知道他的小米该何去何从。
雷大力机械地回了洗浴中心,他一边喊着小米,一边走进了浴池。只见蒸汽腾腾之中,小米正泡在浴池里面。
小米转头看向雷大力,解释道:“这么多水,放了可惜了,再洗一下。”
雷大力举起手里的快餐示意小米吃饭,小米把头转过去,沮丧地说:“不饿。”
雷大力看着儿子,感觉到了他的不开心,于是哄他:“小米师傅,你好久没给我拔
罐了。”
小米一听,来了兴趣,决定“重操旧业”。父子俩默契地配合着,雷大力趴在浴池岸边,小米拿着真空拔罐器在老爸背上拔罐。
雷大力没有吱声,犹豫了许久,还是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的话:“儿子,对不起哈,没能把你送进好学校,是老汉儿没得本事……”雷大力到现在都在怪自己,他始终觉得是自己的问题,在他心里,孩子已经做得很好了,剩下的,都是自己该做的了。
小米没有回应,还在拔罐,拔着拔着,眼泪“吧嗒吧嗒”地掉落在雷大力的背上,雷大力感觉到了什么,想转身,被小米按住了:“别动,别回头。”谁说小孩子没烦恼没心没肺,其实他们是很懂得察言观色的。小米是雷大力亲生的,性格像极了他,总是不喜欢让亲近的人看到自己的脆弱和不开心,怕对方担心。
雷大力感觉到儿子哭了,但他没法回头看,他趴在那里,心里很不是滋味。
小米把眼泪一抹,继续拔罐。拔罐在此刻成了一件无比神圣的事,既让雷大力缓解疲劳,又能遮掩小米的情绪。
雷大力不想让小米憋着,他不希望孩子这么小就承受这么多:“我晓得你有话想说,不用憋倒起。”
小米的眼泪掉得更凶了,他使劲拿小手抹着脸,终于开口:“我不想看到你求人的样子。”
这句话让趴着的雷大力瞬间红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