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有老板自己都不想上班的呀——早饭我已经做好了。”
春游过后的一个月,沈墨即果然再次见到了墨鎏鋈。
澜言市级的机械赛马上就要结束报名,西崇一附的老师却还在为组队一事发愁。反复观看了沈墨即的方案,他迟疑着开口:“设计很优秀,就是代码的部分……你真打算自己全权负责?这个工作量和时间是不是——”
“没办法啊,你推荐的人水平都不够,我怕出问题。”
显然没听懂导师的言外之意,沈墨即语气也带着几分抱怨与无辜。他确实只在机械电路方面选了几人作为小组成员,至于编程,就实在找不到符合他要求的。
这样下去可不行。物理老师搜肠刮肚,总算想起什么:“你等等,还有一个……我让五班的班主任现在把他带过来。不过,你们应该认识才对啊。”
应该吗?又是应该?
诡异的措辞令沈墨即倍觉不适,连带着对门外走来的人也没有什么好感。尤其是听到对方姓名,他再度回忆起那次糟糕的春游,越发感到烦躁不安。尽管给沈墨即带来困境的并非墨鎏鋈本人,他也顺便将情感充分发散到了对方身上。
然而,“保持公私分明的态度”同样作为社会秩序的一环,就这么沉默地时时悬停于头顶,迫使沈墨即必须去遵守。
既然如此,机会还是要给他的。正好上一次相识也就不算数,今天才是真正认识此人。
这样的流程大约不会错的。
沈墨即掌心一翻,指间夹了枚银白的机械蝴蝶:“二十分钟,证明你的能力,我电脑里已经有基本程序了。”
其实就本心而言,他并不相信除自己以外的任何人。这不稳定,未知因素太多。
“不用这么久。”
虽说那时两人都是一样的少年意气,但当接下不过两个指节大小的仿生蝴蝶,纵是墨鎏鋈并不了解机械领域,也知道此人水平如何了。
光是这份作品本身,就已经足以在设计赛上获得不错的名次,沈墨即却是拿来当作日常把玩的物件一般使用,浑然没有珍惜的意思。待对方开始动手编程,他也就这么看着墨鎏鋈。
物理老师发现气氛不太对,赶忙道:“设计方案的部分,你再跟我讲讲。”
“可以。”沈墨即转过头去。
由于母亲的工作,墨鎏鋈自小就接触了计算机技术,写出这种程度的代码自然不在话下。他甚至还有许多闲心可以抬起头来,时不时悄悄看一眼所谓自己前世的君主。
原本掩盖得还算不错,可如此鲜明直白的情绪对沈墨即已然称得上侵害,是实在无法忽视的。他回过眸,对笔记本后那人露出一个充满挑衅与威胁的笑,将对方逮了个正着。
偷瞄就这样被发现,墨鎏鋈多少有几分不好意思。他脸上立刻就热了起来,赶紧低头敲键盘,打算自己不看就假装无事发生。
物理老师仍在设计方案,完全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小互动。
好吧,这人也没那么讨厌,沈墨即突然觉出一点趣味来。大约是跟喝可乐一样的体会,倒也没有雨季时那么令人愉悦。
后来他总拿这件事取笑墨鎏鋈。后者早就可以光明正大地一直一直看着他,对初遇时的笨拙行为并不在意。不过从一开始,那样热烈的心情却是没有过什么变化的。
开始专心对付手中代码,墨鎏鋈很快就完成了程序。
在沈墨即完全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仿生蝴蝶轻盈地落于他肩头。颤了颤双翅过后,它再度起飞,绕着自己的创生者回旋几圈,扑在颊边留下庄重的吻。沈墨即伸手,蝴蝶就停到他指尖上。
一整套动作灵活流畅,与真正的生物相差无几。
物理老师立刻引导:“你看,我给你找的组员水平很高吧。你们两个合作,肯定能拿一等奖的。”
“确实还不错。”沈墨即平静地指正,“我跟谁合作都能拿一等奖。”
以往的一切项目,成功与否决定性的因素从来只是他自己而已。沈墨即向来不习惯与他人共事,甚至可以说有些不屑和厌烦。
闻言墨鎏鋈也笑了,重新按下回车键,让仿生蝴蝶飞回电脑边上,并不参与这场讨论。从一开始,自己就只是来被选择的。他的想法不重要,更没有什么发言权。
而物理老师是真的宝贝沈墨即这块材料,只耐心劝说:“你是总负责人,要学会减轻一点自己的压力。”
沈墨即没有回答,指尖摩挲着文件的边角,似是已经心不在焉了。老师接下来一大串磨破嘴皮子的话,他实际都不曾听进去。
无聊。
“好吧好吧?就这样?”物理老师干脆当他默认。
“……那行吧。”沈墨即站起身,“我走了。”他拿上自己的笔记本,却无视了那只仿生蝴蝶。
墨鎏鋈伸手:“忘记东西了。”
他将蝴蝶托在掌心,透明的翅翼映出其下皮肤细细的纹路。垂眼看向自己的手时,墨鎏鋈意识到对方接下来会触碰这里,已经开始感觉微微的痒。
就好像只需这个人轻轻一点,灰蒙蒙的蝴蝶就能变成绚烂的彩。
当然,他的所思所想并没有发生。
“唔?这个送你了,就当是见面礼吧。”沈墨即勾起一个笑容——这次或许是真心且友善的,“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
待他走出教室,墨鎏鋈又被物理老师拉着说了不少话,大约便是请自己多担待着些,到时候能够帮着沈墨即一块决策。他全都一一应下来,类似的话早就听习惯了。
“你是好学生嘛,还是他的墨相。”
这个玩笑好像没完没了了,但墨鎏鋈其实并不太介意,只是点头:“嗯,我知道。”
哦,所以那个人就是坏孩子吗?他这样想,捻着新到手的玩具仔细观赏,随后将其挂在了书包上。
墨鎏鋈保存了这只蝴蝶整整二十年。直到它折翼,直到它腐朽消亡,更换过零件后再不是原来那只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