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上见过几次,偶尔有来往,但并不熟络。”
男人有些激动:“那他现在过得好不好,还有没有受人欺负?他走的时候才这么点大,估计现在站在我眼前,也认不出喽。”
纪云宴斟酌道:“太子殿下如今很好。身边有信任的人,生活亦十分富足。”
“那他有没有好好读书?”
“有的,太子殿下在国子监。”
“那我便放心了。”
纪云宴问:“店家您怎的认识太子殿下?”
“他是商人的孩子,咱们这些做生意的,就是会得别人的白眼。他又不爱说话,每次挨了骂挨了打也藏得好好的,不敢跟家里人说,是我偶然瞧见,才给他上了药,”男人沉沉地叹了口气,“他如今过得好我就放心了。若是真的相见,身份地位天壤之别,反而会尴尬。”
玄成巧妙地错开了话题:“说起来店家,最近城中可有鲜事?”
“这里每天来往旅人上千,到处都是鲜事,”男人坐正了身体,严肃道,“人多也就会杂,浑水摸鱼之人不在少数,二位要多加小心。四五年前好像这里还有人谋反,但很快就被镇压,我记不大清了。”
男人对后厨里歇息的女人喊道:“孩他娘,前几年暴动是怎么回事?”
“我说是晚上有人放鞭炮那天,你说是大家那天,谁晓得哦,又不是我们干的。”
纪云宴大抵能猜出是什么事儿。
是邵老将军上京赴死那一年。
假消息递到陵安,传开需要些日子,一路传回矜城再人尽皆知又需要些日子。没有具体的时间,又无详尽的记载,人们过几日大多日复一日,具有特殊意义属于少数。
因而集体记忆被人为篡改。
邵老将军真聪明。
肉饼汤里不是肉饼,算是肉坨,可下嘴仍然鲜嫩。汤是烫的,从喉管一路流下,热得二人后背都出了层薄汗。
他们走时,夫妻二人在米粉的清香中睡着了。纪云宴趁他们喂察觉,在八仙桌上搁了一锭银子。
十年后的今日,似乎比十年前的日子还要困苦,这个王朝看似平稳,可总让人觉得摇摇欲坠,稍有大风吹,便会摔得粉身碎骨。他不知该如何与店家相认,但小时候的照拂也须报答。
玄成问:“真的不告知身份吗?”
“会有机会的。”
他过得很好,但仍然不被父皇喜爱。十年前是这样,十年后也是如此,一点都没变。
纪云宴抖落间的花瓣:“回秦府等先生罢。”
临近晌午,各人都涌到街市上,人潮拥挤。好在纪云宴身量长,在人群中也能看得清路,不必担心随人潮翻涌而失了方向。
他拉着玄成朝太守府的方向去,却听见了一道熟悉的声音。
秦嘉平就在自己身前不到五米,与身侧的人十分投入地说话。
秦嘉平问:“最近身体可还好?矜城潮气重,一到阴雨天你便要膝盖疼了。”
回话的男人上了年纪,但行为举止十分有条理,说话不缓不急:“好多了,还要多亏你替我找的大夫。受你这么多年照顾,真不知该如何报答。”
“举手之劳而已。”
年迈的男人继续问:“阿妗近来如何了?”
“听秦烛说,她近几年更无法无天了些,不过在宫中能够不受拘束,也是好事。”
第6o章忽梦
二人又搭了几句闲话,便匆匆告别,随着人群往不同方向离去。
纪云宴带着玄成在人群中没法快上前,不远不近地跟在秦嘉平身后。待人流变小,也就快到了太守府。这里人少,他方能出声:“先生。”
秦嘉平僵硬地转身,有些担心方才与男人的交流是否被他听见,摸着脑袋回答:“这么快就到了啊,可去街市上逛了一逛?”
“先生不必套我的话,”这里人多眼杂,纪云宴与他一道进了府邸,脸色晦暗,“与前朝皇室私联是大罪,先生您怎能冒这样大的危险?”
他声调不由得升高,下意识环顾周围,确认未引起旁人注意,才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况且您与高家并无交集,也不欠他们什么,何苦蹚这趟浑水?”
“受人所托,不得不为。”秦烛与淑妃的事他是知道的,儿子的请求,他又怎能不应。
“与你说话的那个老人是谁?”
前朝太子很早就战死,太子妃在国破那日也从高楼一跃而下,其孤女不知所踪。前朝皇帝更不必说,溺太液池而亡。唯一活着留在皇宫的,只有淑妃高妗。本就子嗣稀薄的高氏一族,如同滂沱大雨中的浮萍。
秦嘉平不作声,急得他抓住了先生的手臂:“先生不想说也好,只是若被父皇知晓,即便是张相与柳尚书一同求情,怕也落不得好结局。您与父皇……已然产生嫌隙。”
“你父皇他……作的孽太多。”
纪云宴以为他是指生母的事,声音很快就蔫下来:“我娘的事,我都知道了,是双娥告诉我的。即便没有双娥告知,我自己也能猜出来一些。”
“远不止这些。”
他们进了里屋,玄成替他们关了门,在门口放风,唯恐隔墙有耳,谈论圣上的话被有心人传出去不好。
秦嘉平从书架的最底下翻出沾了不少灰的书来,用干巾子拭去上头的灰尘,露出“起居注”三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