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灼华看着火苗将那一整张黑金纸烧作灰白色的灰烬,笑道:“你怕什么,我不过是在练字罢了。”
丹珠儿拍拍胸膛,舒了口气,笑道:“吓死人了,奴婢还以为……”她懊恼地咬住嘴唇,截住了下面的话。
好在燕灼华并没有在意,她看了一眼天色,淡淡道:“母后不是派人三令五申,说今晚的夜宴要我必须参加——就是用绑的,也要将我绑去么?”
丹珠儿挠挠头,瞅了瞅门口窗外,万分期盼绿檀或是含东来解救她。她实在不敢接口。
燕灼华勾起嘴角,“那我就去看看她费了三个月光景,都选出了些什么人吧。毕竟盛情难却,不是么?”她倒要看看,这满堂文武里,还有几个没在那对奸夫淫妇船上的。
☆、竹马
竹马
初冬,夜宴,满目浮华。
燕灼华半阖着眼睛,坐在石太后左侧,似看非看地打量着底下一众人等。
也都是读过圣贤书的高门子弟,竟然就都这么奔波而来,只为了一个长公主驸马的名头——甚至连她的面都未曾见过。也许她丑的不能见人呢?也许她脾气遭的完全无法与人共处呢?他们全然不在意。
他们不会在意长公主很丑或是很坏,自然也不会在意她的美与好。
他们要的,只是那一个名头和与之而来的权力地位罢了。
燕灼华垂着睫毛,看自己在寒碧色薄荷酒中的倒影;头有些昏沉,她似乎是醉了。
“没有一个能入你眼中的?”石太后懒洋洋的声音从上面响起,带着成熟女子独有的妩媚。
燕灼华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女儿瞧不上——倒是都入了母后眼中。”
石太后微微一噎,在她身边侍立着的素姑姑听了燕灼华这话也是脸色一变。
燕灼华笑道:“若不是入了母后的眼,这些人哪能出现在这宴会上,早该打点行囊、归家而去了。”
石太后向后一仰,靠到凤椅椅背上,和气道:“宝儿,别同哀家置气,你仔细看看,这里面有你认识的人——哀家知道你心里的想法,觉得他们都是为了名和利来的,你瞧不入眼是不是?”
燕灼华淡淡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人性如此,我怎么会瞧不入眼?母后多心了。”
石太后说不过她,便示意素姑姑弯腰,在她耳边低声叮嘱了几句。
燕灼华却觉得颇为气闷,耐心将要用尽,索性起身欲走。
她才走到左边侧门门口,素姑姑就领了一名清秀少年过来。
燕灼华冷冷看了一眼,目光扫过那少年陌生的脸,转过头继续向门外走去。
素姑姑笑道:“殿下留步,这位公子是专为殿下而来——殿下当真不记得他了?”
燕灼华冷笑一声,停下脚步,盯着素姑姑,嘲讽道:“哦?我该认识他么?难道是母后在外面给我养了个弟弟?”
素姑姑面色大变,好在左右只有那少年在,忙劝道:“殿下慎言。”
“想来也不至于,我的弟弟这天下只有一个,便是此刻龙椅上那人——母后最后要牢记这一点。”燕灼华淡淡道:“劳烦姑姑把这话带给母后。”她排揎发泄够了,才給石太后几分面子,看了那少年一眼,问道:“你是哪位?”
“在下、在下巴州刺史之子季英然……”季英然激动地满面通红,忽然间口齿不清了,“今年暮春初夏,曾在章怀寺外,与殿下有一面之缘、这个一面之缘……”
燕灼华“哦”了一声,蓦然间听人提起章怀寺,只觉似梦一场。当初陪她同往章怀寺的人,此刻大约在北通的冰天雪地里恨着她、怨着她吧。而当初在章怀寺外太子岩上被她持刀威胁的宋元澈,却已是命丧黄泉了。
她望入季英然的眼睛,少年的眸子是那么清澈。
跟她是完全不同的人呢。
季英然被她一望,瞬间忘记了该怎么说话发声。
燕灼华有些怜惜地看着他,像个看着孩子的长辈;她隔着衣袖拍了拍他的肩头,温声道:“你有个好出身,习得好诗书,又生得好相貌——你该珍惜你所有的。”她转身欲走。
季英然猛地追上一步,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涨红了脸道:“我珍惜殿下……”
燕灼华头也不回,一径走下高高的汉白玉台阶,一队队宫女侍从在她身后打起长而亮的灯笼列,照亮了走向黑暗里的路。
燕灼华在这星星点点的光亮中,不由自主地又想到远在北通的那人。他没有好出身,不曾习诗书,唯有好相貌——却偏偏又像极了前人。宋元澈死前那天,离开她寝宫的时候,被十七看到了——她都知道。
她什么也没有说,那晚十七便什么也没有问。
太后为她选驸马,第二日她便送十七去了北通;那时候她也是什么都没有说,十七便也仍旧什么都没有问。
她不说,他便不问;就这么彼此沉默着,相隔千里去。
燕灼华出了大金殿正门,才要登上马车,就见一队黑甲骑士自北面疾驰而来。
“什么人?”修弘哲上前厉声喝止。
为首的骑士勒马停缰,坐下黑马一声未嘶,显见训练有素。他一停下,身后一队骑士都齐齐于疾驰中止住。
燕灼华仰头望去,只见为首的马上骑士将银质头盔摘了、单手拎在腰间,露出一张颇为熟悉的脸来。
“千夜瑾!”燕灼华低叫一声,“你怎么回大都来啦?”
千夜瑾勾勾唇角,长腿一跨,跃下马来,踏着月色走到燕灼华身前,笑道:“听说你要嫁人了?”他英挺的眉毛微微挑起,透着一点戏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