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
陈衣竭力克制自己凌乱的心情:“贫僧乃金山寺法明长老的徒弟,今日路过此地,还请施主与些吃食,也好结个善缘。”
殷温娇微愣片刻,旁边婢女轻声提醒,她才回过神来。她连忙请了陈衣进衙门,并让婢女去准备些精致斋饭,又吩咐她去库房取些银钱。
打走从婢后,殷温娇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师父是自幼出家,还是中年出家?姓甚名谁?”
陈衣这一路准备了许多利落的说辞,想着若是殷温娇已不认陈祎这个儿子,他便直接走人;若是还记得杀夫之仇,弃子之恨,他便帮她报仇。
只是认亲一事,他还是有些抗拒,毕竟陈祎已在五岁就死了。
可真当殷温娇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又有些不忍道出这个事实,甚至像是唤醒了江流儿的神识,差点儿一声“母亲”叫出口来。
母子连心,他一口郁结卡在喉咙,呼之欲出。
陈衣道:“我生下来便是孤儿,蒙法明长老收养,八岁出家,如今已有十年。我乳名江流儿,法名玄奘。”
殷温娇思绪翻飞,黯然神伤:“江流儿?十八啊。”
陈衣略微点头,试探道:“看女施主神情,可是遇到什么难事?”
殷温娇拭去眼中泪珠:“只是想到我那可怜的儿子,若是成人,也有小师父这般大了。”
陈衣一刚强男儿,本就见不得女人哭,这殷温娇一哭,彻底乱了他分寸。他起身看着面前的妇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干脆拿出了那封血书和汗衫,递到殷母面前。
“母亲!”陈衣还是叫出了口,眼前女子的形象,似与前世那模糊了身影的母亲重合,轮廓清晰可见。
殷温娇捧着血书汗衫,双手颤抖:“天可怜见!天可怜见!你果真是我儿!”
殷温娇泪如雨下,上前抱住陈衣痛哭,陈衣那卡住的郁结,也瞬间消散。
他终究是接受了现世的身份,两世为人,陈衣是他,陈祎也是他,江流儿是他,玄奘更是他!
到底是庄周梦蝶,亦或是蝶化庄周,如今也变得不再重要。
母子相认后,两人也慢慢平复了心情,陈衣好奇道:“母亲只凭我只言片语和信物,就认定了我是你儿,你就不怕我诓骗你?”
殷温娇笑道:“你还小,怎知父母认定不了?怀胎十月,就算你没有信物,我也能感受到这份血脉之情,只是不敢贸然相认而已。”
正说着,两人便见婢女朝这边走来,殷温娇心急道:“我儿,你火抽身回寺!刘贼若回,他必害你性命!”
陈衣一听刘贼二字,心里怒火便压不住:“此贼我必定要活捉了他!让他跪死在洪江岸边,以祭我父。”
殷温娇突地一脸惊怖:“切莫冲动,那刘贼很有些手段,怕非凡人,贸然出手,恐伤了你性命。此事需从长计议,过几日我寻个由头来你寺中。”
不是凡人?陈衣心中一惊,想起刚才暗处观察刘洪和他侍卫,确实有不寻常之处。
正想着,婢女已至厅内。
陈衣接了斋食,却推辞了银钱:“我已受戒,不捉持金银宝物,这银钱就不必了。”
殷温娇假装抱歉道:“许久未遇见过化缘的僧人了,这规矩倒是忘了。”
陈衣鞠躬:“施主善行,佛菩萨必定保佑,无须自责。”
陈衣边说边观察婢女,婢女看似并未在意两人对话,但那耳朵却早已绷紧,想来是刘洪安插在殷温娇身边的眼线,也难怪殷温娇会找借口将她打走。
告别殷母,陈衣回了寺庙,将此番遭遇讲与法明长老听,老和尚听他们母子相认,十分欣慰。
只是陈衣有疑,他请教老和尚道:“师父,这世间是否真有妖魔,经书里写得倒是多,可我在神唐这许多年,怎么也没听见谁提过妖魔鬼怪之事?”
老和尚笑道:“神唐以武夺天下,创立江山、杀人无数,妖鬼怕是到了边境,也要绕道而走。况有秦、胡二将军与魏丞相,寻常妖魔怎敢来犯?久而久之,也就无妖怪传说。”
“可有例外?”陈衣追问。
老和尚道:“这世间哪有什么例外不例外,既是例外,那就非例外。”
陈衣皱眉:“师父,你又打什么禅语,就不能好好说说。”
老和尚也不恼他没大没小:“有些话,只能如此说,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的。”
“师父,你已是证得无生法忍之人,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陈衣不依不饶。
“瞎说,休要妄语,没有得,没有得!”老和尚摆摆手,示意自己要坐禅,打陈衣出去了。
是不是妄语,陈衣怎会不知,面板上又没扣他妄语戒的心力,那老和尚定是已修得了,却为何要说没有呢?
看来有些事情,还得自己亲自去查才行。
再说殷温娇,自从见了陈衣后,心里又忧又喜。
喜的是,回想生孩子那日,有神仙告知她儿子非等闲之辈,自己丈夫也得龙王相救,日后也会一家团聚,如今看来,兴许是真的。
忧的是,那刘洪虽未与她表明身份,但相处十八年,她也无意之中见过刘洪施一些神通手段,怕不是个邪修之人,就是个妖魔鬼怪。若想要子报仇,恐是困难。
她越想越忧,竟是茶饭不吃,卧于床榻。
刘洪归来后,焦急问其缘故,殷只说自己幼年许诺舍僧鞋百双,却未守诺,前些日梦见有和尚提刀索鞋,今日自己又遇附近金山寺一和尚化缘,给了银钱,犯了人忌讳,这才郁结在心,身子不快。
刘洪当是小事,遂下令江州百姓每家办僧鞋一双,五日内完纳,五日后送往金山寺,好让夫人还愿心安。
这事陈衣也从前来金山寺拜佛的香客口中得知,他知有五日时限,于是便抽出这五日,偷溜出金山寺,去调查刘洪之事。
陈衣如今欲界定圆满,五感皆寻常人,只需收摄身心,便能于两百米开外看清事物微细,耳听八方之音,同时若在定中不动,还可隐匿自己气息。这为他提供了不少方便。
这一细查,才知刘洪竟有一半时间都不在州内,陈衣寻了个机会,隐匿了气息,远远跟着,现刘洪和他那叫李彪的护卫逆江而上,去了上游一处隐蔽的丛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