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生俱是梦,悲喜讵关身。
岁不知时,陈旭度过了非人的一次身体重创,将身比心,精神上也是经过了炼狱的折磨,肉与灵的两相受损,真的是不给他留活路。
玉惊昭不知什么时候走了,洞府内,留给他一人宽宥己心的四方天地。
唯有一件衣袍的遮盖,陈旭在这一层薄布料下动了动。腿是木生生的,腰是麻木不仁的,腰斩大概就是这么个滋味。
尽管心有抵触,陈旭排斥这身上名为无情第一人的外袍,但是搜刮洞内,鸟的除了这衣服再无别的东西可蔽体。
奇耻大辱,陈旭用这充盈清冷冰寒气息的外衫挡住让他心烦,褪不去的颜色自成,五花八门斑块遍布的身体,歪头,艰难卓绝看屋内的那棵不同凡响,除了可以一颗顶饱外,还能用于分辨今夕何夕黑天白夜的树。
借着洞府内,在四角洞顶高高悬挂,光芒不歇璀璨的夜明珠,陈旭观此树,枝叶变化分毫毕现。
据《修真界奇珍异草》古书记载,这种树,日升枝叶展,月出枝叶合,虽说山洞之内穷绝日月之辉,但这种奇珍宝树不受影响,四时之景不同矣。
此时这棵可用作计时的树,枯枝败叶零落满地,已不知白天黑夜,就像是外界白天黑夜没有了所谓的界限。
崖下洞内不知期,此身寄予空与无。
拖着笨重的四肢,陈旭把自己从床上撕下来,抖抖擞擞,脚落在地上,陈旭唾弃玉惊昭的藐视人伦,龌龊打穿师徒之情。
说来苟且,提来郁恶。
涌而不绝,陈旭压抑阴暗的情愫,慢吞吞地披着这洞内唯一留存的外袍,裹紧一身皮肉,陈旭来到了那棵树前。
枯棱棱的枝,黯淡的果。
摸上这树粗糙的躯干,触感是朽木无救矣。
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严峻的问题。
心念一转,陈旭着重考虑,要不他一头撞死在这树干上算了,施展一把用血浇灌,起死回生的不凡壮举。
眼神落到自己的胳膊手腕上,陈旭现这棕黑色的树干,把他从衣袍地下露出来的圈圈绕绕的红色痕迹,拈出了糜艳。
非常之俗不可耐。
陈旭头次晓悟,他是这么的细皮嫩肉,身娇肉贵。
收回手,确认无误这棵树也是将死之身,也会在这崖底下死去之后,陈旭拖着溜地的衣摆,来到了屋内的石桌前,琳琅满目,各种解闷,排遣时间的小玩意。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者谓我何求。
陈旭不耻玉惊昭,企图用这身外之物来慰藉他精神创伤的行为,有这般体己度人,怎么就充耳不闻熟视无睹他的怒骂痛斥,虚与委蛇,卖惨说情?
尽己事,看天命,玉惊昭为天,而这是他的命。
嘲讽式勾唇角,陈旭把石桌上的东西一扫而光,全都推到地上,要不是身如浮萍,体虚无力,少说他也会一脚蹬翻这桌子。
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嫖资。
瞳孔底处深透寒凉,陈旭看着散落一地的东西,眸光一转,看到了一本符箓暗黄皮的书,踢了一脚后,慢慢弯腰捡了起来。
随意翻阅几页,陈旭目光停留在教习传送符的一页。
俯身又捡起一应俱全的毛笔,墨砚,和零散分布的宣纸,坐下来,研磨铺纸,比照着书中所画,细密走笔,一点一点地描摹下来。
画一张,陈旭就闭眼默念心中所想,想着悔过崖的上方,睁眼,还是冷冷的石桌。
心气不顺,陈旭回环往复画了不知多少张,试了不知多少次,失败是成功之母,只有母在频频冒头。
心浮气躁,墨书愈潦草,陈旭没穿鞋光着的脚边层层堆盖失败品。
最后一张,陈旭走笔至一半,手上蓦然多了一抹沁凉,身子顿时一弹,陈旭看着那只骨头朗然的手,条件反射要挣开远离,却被肩膀上另一只手摁着,星星点点的凉意隔着薄布蔓延在他的血肉里,不堪回的唤起他永远无能为力挣扎的记忆。
身子僵着,陈旭的怒火被他勉强压着。
颈侧是薄凉的气息,玉惊昭润凉的头掉在他的颈窝上,视线从桌上画的符箓,扫视到陈旭身上,语调平静裹携着雪落的冷,“你要跑?”
可喜可贺,终于了解他真正的心意,陈旭干脆顺着肩膀的压力,坐直,冷笑一声,“无可辩驳。”
一言不和,陈旭诸多尖酸刻薄的话尚未出口,后颈就被掐着,上身贴在了石桌上尚未晾干的符箓上。
玉惊昭自后贴在他身上,他整个人又被笼罩在玉惊昭的冷冽气息中。
察觉到玉惊昭的意图,陈旭绷紧牙关,自牙缝里挤出出话来,咬牙切齿十足,“玉惊昭,你枉为修真界无情道人,你的无情道便是牺牲他人修炼的吗?”
对牛弹琴,陈旭的衣袍被掀了大半,耻辱的飕飕的冷,堆在腰上的衣服没有一点作用,陈旭听到玉惊昭清清冷冷的声音,“肿了。”
杀人的心陡生,手指捞着腹部压着的墨砚,陈旭的指缝里浸透了黑墨,拿出墨砚,陈旭屈着胳膊,向后砸去。
玉惊昭捉住他的手腕,复又按在石桌上,陈旭的手腕悬在空中,妈的,人生不能再经历第二次痛。
陈旭嗤笑道,“堂堂天暮仙尊竟也要挡一个墨砚吗,又不能伤你分毫,阻止什么?”
唇边的讽刺笑意还维持着,陈旭的嘴就被一根大拇指粗鲁地擦过,玉惊昭用食指和拇指,拖住了他的下颌骨,别过他的头,陈旭和玉惊昭四目相对。
冷淡的眸子盯着陈旭,陈旭只觉得玉惊昭甚是相切道貌岸然四字,捏着他下颌两侧骨头的力道,强悍到仿佛能把他骨头捏碎一样。
他唇侧被揉出了一股刺疼,平着唇角,陈旭黑眸铺满凉意,又道,“怎么,我说错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