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那傻样,一旁的晏立勇淡淡道:“将军如今不是晏家人,头顶哪来的老爷?”
“什么?!”
天宝一声喊,惊起枝头一行雀儿,扑棱着翅膀飞向天上那轮月。
圆月高悬,同一片夜幕之下,程荀独自一人坐在罗汉床上,倚靠着边几,抬头望月。
她刚刚沐浴过,浑身裹着潮气,长披散在身后,梢都还落着水珠。晚风暖熏熏地拂在脸上,程荀一只手支着脑袋,眼神放空。
她仍念着崔夫人今夜与她说的话。
崔夫人对她得封郡主一事自是喜不自胜,她本不想扫兴,可还是忍不住问她。
“娘,我怎么会是郡主呢?”
崔夫人被她问得一怔,却很快冷静下来,握着她的手认真道:“阿荀,这封赏是你应得的。你为紘城、为百姓做了这么多,难道还不配一个郡主么?”
程荀满心羞惭,不知该如何对崔夫人解释,她心中隐隐有一份妄想,她想要的……似乎远不止于此。
可那妄想未免有些惊世骇俗,她想了又想,只道:“那镇北将军呢?”
崔夫人如何不明白这镇北将军不过表面风光,可她只揽住程荀的肩膀,将她抱在怀中,轻声宽慰:“他而今不过二十出头,将来有的是机会,难道还担心一个镇北将军碍了他的路?”
说着,她话里带了几分真切的、笃定的笑意:“若他当真安心于此,我这做姨母的反倒奇怪呢。”
程荀跟着笑笑,可心中郁结难解、又不知如何倾诉,干脆扯开话题,寻了个由头先一步回来了。
夜已深,她绕道去看了眼妱儿的情形,对今日遇见胡婉娘一事只字未提。回屋沐浴后,果儿与贺川都已被她打睡下,她却心头万绪、难以入眠。
春夜正浓,庭院边那棵槐树早已被槐花铺满。
风吹过,细碎的花叶飘向屋檐、飘入轩窗,落在她散落的长上、微敞的领口中,满庭暗香浮动。
在这万物喧嚣的寂静中,门外骤然传来一声轻不可闻的声响。
程荀猛地回过神,转头看向木门,心霎时一紧。
屋内未燃烛火,清浅的月光倒映地上。
短暂的犹豫后,程荀悄悄坐起身,探头向窗外看,却见门外站着一道颀长而沉默的身影,一手抬在半空,一副犹豫要不要敲门的模样。
程荀眨眨眼,开口问道:“你在干嘛?”
程六出循声望去,只见漫天槐花飘散处,程荀双手撑着窗沿,探身望向他。月光下,她眼神明亮,晚风倏忽而过,鸦青的从她肩头滑落,缀在间的花儿顺着她垂在窗边的指尖,打着圈落到地上。
扰人的丝拂到面中,程荀随手将前额散梳到脑后,她微微抬着下巴,光洁雪白的颈子露出一道优美的弧度。
她问:“不进来么?”
程六出怔怔望着她,脚下像生了根,一时间竟连手脚都不知该放在哪儿了。
他久久不答话,程荀有些疑惑地歪歪头,又问:“怎么了?”
程六出喉头微动,一颗心七上八下地跳着,周遭风声静了、婆娑的枝叶不再摇动,只能听见某种情绪从心底破土而出、蓬勃生长。
而他看着自己这辈子的念想,一张口,说不清是委屈还是心酸,霎时涌了上来。
他说:“阿荀,我可以正大光明做程六出了。” 程荀神情一顿,一眨眼,身影便消失在轩窗下。
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程六出站在门外,程荀的动作却好似就在眼前。她匆匆转身,在黑暗中摸索着披衣、靸鞋;坐得久了,下地时膝盖会微微弯曲一下,脚步却丝毫不慢,绕过屋中陈设,快步走到门前。
他默默数着。
一步、两步、三步。
门开了。
月光迎面落在她的面庞上,程荀没有多言,直接扯过他的手臂,微微强势地将他拉进屋中。
一路走到罗汉床旁,程荀将他拉到榻上坐好,站在他身前,认真问道:“你与晏淮说什么了?”
程荀靠得太近,程六出被她一身槐花香扑了满怀,身下竹席上又是她方才躺过的温度,他轻咳一声,偏头移开视线,一时有些心猿意马。
这一动,程荀这才现他头的异常,不由讶然:“这——”
程六出立马转正脑袋,挡住她看向脑后的视线,有些羞赧地拿出怀里的牌位,放到边几上。
程荀果然被那牌位吸引了目光。月光明彻,照得牌位上“崔怡”二字无比清晰。
她不禁望向程六出,而他已恢复了平静,朝她微微笑了下。
“我既已不是晏家人,母亲便也没有再用晏家香火的道理。”
程荀心中动容,却也明白,这是他的大好事,不需她宽慰什么。
垂眸片刻,程荀忽地又转过身,趿拉着鞋子快步走到角落,在方角柜中翻找着什么。
程六出正要上前帮忙,程荀已然拿着香烛、线香、香盘走了过来。
“这儿合适,你将夫人的牌位放在这儿。”
她指了指西北角的冰片纹半圆桌,将桌上摆件抬到一边,又将香烛、香盘放了上去。程六出好似明白了她的意思,将牌位小心翼翼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