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男女一直在说话,直到凌晨四点才没了动静。
天色放亮,我起床穿上运动衣走出房门。一夜未睡,两腿有些软,身体也很疲惫,但心情却是出奇的好。想通了一些事情,有了透亮的感觉。漫漫长夜终于过去,我迎来了黎明的曙光。
可惜出了楼门后却找不到适合跑步的地方。到处是混凝土建筑,连树都没几棵。我绕着酒店活动了十几分钟,回到房间,洗了澡,把头吹干通开,耐心地编成辫子,然后在脑后盘成髻,露出饱满的额头。平常没时间也没心情弄这个,好几年都没梳过这个式了。以前妈妈总说我这个样子最好看,唉,她再也看不见了。周密也喜欢。不过,跟他在一起时,我绝大多数时候都梳个马尾巴。简单省事嘛。他其实一点不在意我梳什么型,也不在意我穿什么衣服。
穿好衣服后,我去了自助餐厅。我并不饿,可闲着无聊,不去吃饭,还能做什么?免费早餐,不吃白不吃,权当打时间吧。还不到七点钟,诺大的餐厅里只坐了几个人。我一眼便看见隔壁那对男女。我选了个离他们不远不近的座位,斜过道,正好可以看见女子的大半个脸和男子的小半个脸。吃了几口清粥后,胃口渐渐好了起来。我去餐台拿了一碗乌冬面和几蝶小吃,一边细嚼慢咽,一边时不时看看他俩。他可真能说啊,好像永远都说不完的样子,这都连续说了多少个小时了,竟然还有话说。而她的表情则是淡淡的。她今天把头扎成了马尾巴,穿一件鸡心领浅蓝色套头羊绒衫,露出光洁细腻挺拔修长的脖颈,配上她娴静的气质,着实赏心悦目。
他俩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好像有点怪怪的。这乌冬面的味道真淡,不如卤煮火烧吃着来劲。我和周密第一次吃卤煮火烧时也像他俩这样面对面坐着,不过周密可没这么多话。那时候我们确定恋爱关系了吗?好像还没有。我们逛到前门。是从天安门走过去的。看见那家小店时,我们刚吃完饭不久。闻到香味,我好奇地说,卤煮火烧到底是什么东西?我要尝尝。我们买了一碗,他说不饿,坐到我对面,笑眯眯地看着我吃。我把碗里的火烧和几样下水各吃了一口,对他说,只有火烧好吃,你要不要尝尝?他说,你吃吧,喜欢吃就多吃点,别撑着就行。我吃了半碗后说,这烫面火烧真好吃,可肚子快爆炸了,实在吃不下了。他说,那就别吃了,免得一会儿胃不好受。他把碗端过去,扫荡一空。嗯,我们那时候肯定已经确定了恋爱关系,要不我怎么好意思让他吃我的剩儿?那天很冷,热腾腾香喷喷的卤煮火烧自此成了我心目中的一道美味。后来每次我俩出门,不管天冷还是天热,不管是饱还是饿,只要看见卤煮火烧小店,都会进去要一碗,只一碗,拿两双筷子,找张小桌相对而坐,头对头,轮流一人吃一口,我吃火烧,他吃下水。
唉,周密。周密。
昨夜我对你出轨前后的分析是否准确呢?但愿是。应该是。你真的下决心改变观念?真能做到吗?应该能的吧。我一直佩服你是个有毅力、肯努力的人。你不该是个随波逐流的人。你说在哪里跌倒要从哪里爬起来。你一定能站起来的。我有什么理由不伸手拽你一把呢?这几年,我自己在黑暗里跌跌撞撞地摸索,渴望别人能拉我一把,给我点燃一盏明灯,为什么在我有能力拉别人时不去做呢?更何况,你不是别人。你曾是我最好的知心朋友,也曾是我最亲密的伴侣。我们曾有过那么多甜蜜温馨的时光。你和我同路,我们一起走,相互扶持,你还会成为我最好的知心朋友、最亲密的伴侣,我们还会拥有更多美好的时光。瞧瞧,我对你伸出手去,我将成为最大的受益者。这摆明了是件利人利己的好事嘛。我不是理性的吗?既然理性,还犹豫什么?
起飞前十分钟我才登机。找到座位时,现蓝衣女子已经坐在旁边的位子上了。我们相视笑了一下。
“咦?你的男朋友呢?”我边问边往过道另一边和后排看。机舱里很空,只坐满一半。
“他不是我男朋友。”
“不是啊?”我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什么好。
“在美国飞东京的航班上,他坐我旁边。他听说我的机票包住宿后跟我说他要在东京待几天,第一夜还没找到地方住,问我可不可以让他到我的房间里凑合一夜。”
一夜情?
她淡淡地说:“我们之间没生什么。”
被人看穿了歪心思,我有点尴尬,赶紧没话找话:“墙壁不隔音,我听到你们一夜都在说话。”
“是啊。其实他是想跟我……但我明确地拒绝了。我告诉他,因为他没地方住,我才让他住进来。我们可以共处一室,但不能同床共枕。我一夜都待在沙上。”
我对她的好感陡然而增,“看他瞅你的眼神,他一定很喜欢你。”
“也许吧,我没给他留联系方式。”她好像不愿意再谈论他,把话题转到我身上,“你是搞艺术的吧?”
我有点惊讶,赶紧摇头,“不是,我学经济,在读博士。”
“是吗?我也在读博士。我们以为你是个演员呢,还这么议论来着。在研究生院很少看见像你这么漂亮的中国人。”
小时候听惯了别人夸我漂亮,很多年我都对这个词没有感觉。来美国后听到的夸赞都是勤奋聪明那类的英文词,而今冷不丁听到久违的“漂亮”这个中文词,突然感觉好亲切。这个词原来如此好听,真让人开心。我甚至对她产生了感激之情。咦?竟然为了这样一个词而感激,是不是有点奇怪?是我变得虚荣了吗?
她打断了我的思路:“你读博是想当教授吗?我一个朋友的室友说经济学博士不好读,要是不想当教授的话,没必要去吃那份苦头。”
“那时候没想这么多。我走上这条路……可以说是感情受挫后的逃避吧。”
“感情受挫?”
“我离婚后想离他越远越好,就跑到美国来读硕士,来了后现硕士毕业找不到工作,只好去读博了。”我平静地把这一串话说出来,没有犹豫,也没有痛苦,就像是在说蓝莓被鹿吃掉了一样。
“哦,”她凝视着我,若有所思,“我读博也跟感情问题有关。”
“跟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