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不想在这时候戳太子的心窝子。
程婉蕴没想到太子和佟佳氏的感情还挺深的,按照历史走向,佟家未来支持的可是八阿哥,和明珠一样都是铁杆反太子党。
正史中,康熙一废太子后很快后悔了,生出了复立太子的心思,但又不好改弦易张,便试探着让朝臣推举太子人选,他本意是希望有善解人意的大臣主动提出复立太子,结果他信任的那些心腹大臣,不约而同积极举荐八阿哥,这些人中便有佟国维。
而这位“佟半朝”也因此被康熙怒而革职,赶回家去养老。
怎么变成这样的,她也很不解,按理说,佟国维日后会因为佟国纲的死与索额图有积怨连带着也不喜欢太子,这还情有可原,但他也该支持四阿哥呀?怎么到头来成了坚定的八爷党?
程婉蕴没想通,她对历史属于一知半解,既然想不通,很快就抛开不想了。
咸鱼歪理:脑袋空空更长寿!
过了头七以后,康熙总算在百官的跪请下搬回乾清宫住了,太子也终于能回毓庆宫休息了,他一得空回来就来程婉蕴这儿,但谁也没理会,扑到床上倒头就睡。
太子清减了许多,眼下青黑一片。
程婉蕴小心地替他脱下鞋袜和白色孝服,微微卷起绸裤,才发现他一双膝盖早就跪得青黑发紫,小腿也跪肿了。
何保忠捧着他的腿直掉泪:“万岁爷一直在灵前,太子爷得跟着,一跪就得跪一天,有时候还要跟萨满绕着梓宫喊灵,转一圈就得跪一次,萨满做法一做一个时辰,梓宫前头又不能铺垫子,就这么光溜溜地跪在青石板上……”
夏天的衣服又薄,就跟光着跪没什么区别。
康熙是皇帝,头七过了还去芦棚守灵就不合适了,但太子是储君,大行皇后是他嫡母,他得领着所有阿哥去景仁宫跪拜,皇后梓宫要停满二十七天呢。
“化一盆冰水来,先冷敷上一个时辰,再用活血化瘀的药油来揉。”程婉蕴吩咐道,还让何保忠将太子的换洗衣物都拿来。
程婉蕴以前买过一种老年人专用的老寒腿“自动发热”护膝,里面可以填充艾草等药材,还能通上电,膝盖就会热热的,很舒服。别问她为什么上辈子年纪轻轻要买老年人护膝,她还有按摩椅和足力健呢,她上辈子996那么多年,身体素质估计还比不上公园里练单臂大回旋的大爷大妈们好。
不过尴尬的是,她虽已尽全力养生,却还是猝死的非常迅速呢。
她便回忆着那护膝的模样,把宫女们都叫来,比着太子的衣服料子颜色,挑相似的颜色来做护膝。这样穿在衣服里面,不容易因为色差被人发现。
她打算做套在膝盖上的薄护膝,在髌骨部位特别加厚一层,里面还能塞艾草膏,但也不敢太厚了,免得凸起来一块儿,走动不舒服,也更显眼了。
厚度适中,这样藏在裤子里,既不影响活动,又能起到一定的防护作用。
程婉蕴做好了一个自己试了试,她用的是太子之前赏给她的一堆布料里最不起眼的一种高丽土棉布,摸起来有点像穿了很久的旧衣服,但还算柔软透气,再局部加上薄棉,夹棉地方留了口子,方便更换里头的东西,可以随时把棉花掏出来换成艾草,用艾草做垫料也很舒服。
艾草温经散寒、止血消炎,可极大地缓解膝关节慢性疼痛——当年买护膝的时候,某宝商品的详情介绍内容就是这么吹的。
正好之前过端午还剩了不少艾草,程婉蕴装在纱布里做成了香囊,这会子便叫青杏取来,剪开香囊,吩咐将艾草配上生姜和香薷捣碎磨成粉末,再配上薄荷精油、冰片制成膏状,就可以长久敷在膝盖上。
何保忠看得一愣一愣的。
程格格在他眼里,一直像太子爷收藏的花瓶似的,没什么用处,就看着好看罢了。没想到,她竟然很有主意,而且说干就干,动作利利索索就把护膝做出来三四副。
没一会儿,一罐子艾草膏也得了。
胤礽狠狠睡了一觉起来,就发觉膝盖上有东西,低头一看,是一副护膝,他好奇掀开,还是夹层的,里头用纱袋装着一层黑糊糊的药膏,闻着淡淡的艾草香。
吹了风,还冰冰凉凉。
何保忠跪下道:“这是程格格做的。”
“程格格人呢?”他起身走了两步,膝盖处的刺痛缓解了不少。
何保忠转过头,胤礽便顺着他的视线往屋子外头看过去,院子里摊了两三个簸箕,簸箕里搁了艾草叶,程婉蕴和几个宫女正晒呢。
“格格给您临时做了一罐子艾草膏敷腿,但只够用两日的,便去请示了凌嬷嬷,遣人到御药房又领了些艾叶和冰片回来,打算加紧多做几罐给您用呢。”何保忠在后头解释道。
女子忙忙碌碌晒草药的背影,让胤礽有些眼眶一热。
宫里头礼数多,大伙儿都对跪这件事习以为常了,腿上一点伤他没放在心上。
别说奴才,哪个阿哥的腿一年不跪烂个几次的,尤其遇上万寿节和过年,连头也一起磕肿的也有。
这样的大丧,更不必说了。
胤礽是经历过以前孝昭仁皇后的丧礼的,那会儿他年纪更小,但身为太子,他也得为钮祜禄氏剪发摔盆、跪拜举哀,跪烂了膝盖也只有何保忠哭哭啼啼替他揉药。
康熙不是没关注到这些,但他是古代版狼性教育的践行者——给嫡母送终,那是尽孝,孝道这种事怎么能抱怨?跪上几天又怎么了?男子汉大丈夫这点苦都吃不了,以后怎么统御天下?
事后赐药或给予赏赐,就已是康熙对太子的偏爱了。
其他阿哥连个药瓶子都没有。
但他们各自有额娘——什么护膝、药油、偷偷压在碗底的炖肉还有专属的“额娘的心肝啊,怎么伤成这样”的拥抱与安慰,应有尽有。
但这一次,他也有人念着想着给他缝护膝了,而且远比皇兄皇弟的还要好,里头还可以装药呢!
舒服又实用。
胤礽心潮澎湃,瘸着腿也大步向她走去,刚张开手臂从背后抱住她,却听晚间悠远哀切的丧钟便响了起来,他叹了口气。
程婉蕴也回身抱住他,趴在他胸口轻声嘱咐了一句:“二爷节哀,保重身子为要。”
在亲近无人的时候,她喜欢叫太子二爷,而不是太子爷。这样听起来,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接近一些、平等一些,虽然也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不过太子爷从没为了这个说过她,他对她的宽容总在这样的细枝末节,祖宗家法、皇家规矩,胤礽也无法为了她而突破,但关起门来一个亲昵的称呼,他还是给的起的。
“你也是,别亏待自己,好好在家。”胤礽短暂地抱了抱她,又摸了摸她的头发,心里还有许多挂念她的话却什么都来不及说,便匆匆离去。
赶到景仁宫停灵的芦棚处,钟声还未敲够九九八十一下,大多阿哥妃嫔都还在赶来的路上,在夜色里昏黄晕开的宫灯下,唯有四阿哥一人仍跪在火盆前烧纸。
胤礽上前拍了拍他肩头。
“二哥……”胤禛回过头,声音嘶哑得不像话,两只眼睛也已肿成了鱼泡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