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岂会不知?
如果他还深受信任,哪怕是棋子,他也会是嬴政手中的一枚活棋,而不会是一枚早就被定好结局的弃子。
他以为嬴政一开始故意放任他不处理他是因为还念在旧情,没想到对方一开始就要置自己于死地。
他应该想到的,陛下行事神机妙策,一心只有天下,只要是对他有异的,都没有好下场。
他自诩最为了解陛下,但到底还是他刚愎自负了。
可他分明……没有逆反之心,陛下……真的半点都容不下他吗?
赵高难以遏制地紧闭双眼,敛下眼中的痛楚。
不知怎的,赵高脑中突然想起嬴政前来找他的那日,嬴政不带丝毫感情的回答。
不送。
似乎像是印证赵高的猜想,直到自己被拉上斩首台的那一刻,那倒黑色的身影始终从未出现过。
赵高仰头望着天空。
——天空雾霾霾的,没有丝毫的阳光。
他和嬴政相遇之时,也是这样,一个阴雨天气,只不过那日瓢泼大雨,目之所及都是模糊的影子。
但赵高记得清楚,嬴政意气风发,少年俊朗的面庞格外清晰,那双鹰眼澄澈,带着几分上位者的威严。
随后,他就听到那位少年和他说。
——我叫嬴政,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人了。只要你。毫无异心。往后,如果有人敢欺负于你便与我说我自会护你周全。
少年时期所发的誓,历历在目,记忆中,对方也一直履行誓言,三十年来护他周全。
到底……还是他太过贪心,倘若自己只安分待在陛下身边,他们,是不是只会和从前
一样……
鼻尖传来微凉的湿意,阴暗的天空中出现点点白星,悠悠扬落下,不过片刻,白雪漫天,落到赵高的身上堆积,将赵高身上的污秽一一覆盖。
在闸刀落下后,雪地被染上鲜艳的红色,一滴滴热血在雪地里绽放,随着时间的推移,浸湿白雪,却又被雪的温度侵袭。
……
收到叛国贼已全部处死的消息之后,嬴政只是淡淡的回了一句——知道了。
嬴政伏在案间许久,将堆积成山的政务处理后,先前压抑上来的疲惫成倍地反了上来,连带嬴政的心中,莫名也有些空落落的。
在他被立为王储之前,他的父皇曾经说过:为王有很多不得已。
天下之事,不仅变幻在各国之间,也变幻在人心之间。
昔日,他颇为信任的仲父与他的政念相驳,还亲自将嫪毐送入宫中,令当今太后为其诞下两字,导致他被天下人耻笑。
一直相伴他几十载的内侍,他最为信任的人,也在一夕之间,两心各异。
嬴政穿着裘服,挥退周围服侍的人,只身一人缓缓行走在咸阳宫。
路边干枯的枝芽已经被白雪压弯,变得不再硬挺,也寻不到任何绿意的痕迹,池中肆意游动的鲤鱼,也匿于池底,不见踪影。
白雪是一个寂寥的季节,掩盖天地所有颜色,只有一道墨黑缓缓前行,留下身后一道道沉重而坚定的脚印。
嬴政一个人走了很长很长的路,满头花白,黑裘也被落上雪的痕迹,棉靴被雪侵透,脚底泛起冰凉的冷意,直至蔓延全身。
但嬴政仿佛毫无所感,只是静静地走着。
走出了咸阳宫,穿过无人的小巷,他觉得整个世界都被这场寒冷冰冻,静寂无声。
直到前方,恍惚传来一阵嬉闹的打闹声,嬴政这才赫然回神,停下脚步抬眼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片鲜活的红色。
红袍涌动在雪中,如同独放异香的梅花竟默默。绽放自己的美丽。
嬴政这才恍惚自己似乎是在不知不觉间走到了政家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