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烨立刻下旨封宫十二日,令后宫之人不得随意出入,阿哥公主都安居住所避痘,停朝十二日,各部院衙门奏折皆直接送入乾清宫批阅,他要亲自照顾太子。
半个时辰的工夫,皇城之内又换了另一种气象,就连才出生的小阿哥也变得不重要,被留在钟粹宫暂时不挪动,苏麻喇嬷嬷赶回慈宁宫后也不再出门,十二天里,只盼着太子度过最危险的日子。
岚琪分娩后,昏睡到这天中午才醒来,意识清醒还未睁开眼睛时,就想到孩子应该已经去了慈宁宫,她要出了月子才能再看到,顿时悲伤难耐,可耳边突然听见婴儿啼哭,就有人脚步匆匆,很小声地说着:“是不是饿了?”
岚琪立即睁开眼,撑着软绵绵的身体坐起来,就看到奶娘袒胸露乳地怀抱着小婴儿,众人见她自己坐起来了,赶紧过来伺候,岚琪则茫然地问:“孩子怎么还在这里?”又四下瞧瞧,“苏麻喇嬷嬷呢?”
这才有人说了太子出痘的事,岚琪听得心惊肉跳,也不晓得这十二天是不是自己捡了便宜,因为小阿哥会留在这里,等太子痊愈后再送去慈宁宫。她一边担心太子的身体,知道玄烨对太子的看重,一边又沉浸在生了儿子的喜悦中,乳母喂饱了孩子后,就将小阿哥放在了她的怀里。
不是第一次抱软绵绵的婴儿,但只有这个婴儿是自己掉下的肉,是自己怀胎十月的骨血,是她和玄烨的孩子,岚琪抱着的时候,心跳得比任何时候都快,孩子闭着眼睛皱着眉头,和他阿玛生气时特别像,环春伏在床下说:“苏麻喇嬷嬷讲咱们小阿哥和万岁爷生下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我也没见过皇上小时候啊,不过这样瞧着就挺像的,皇上冲我脾气时就这模样。”岚琪嘟着嘴,好像也变成小孩子似的,欢喜地说,“你说他这么点儿大,弄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做什么,傻孩子,快给额娘笑一个。”
此时香月和紫玉抱着晒得蓬松柔软的干净被褥进来,说天气又要冷了,要给主子加一床褥子和被子,岚琪不经意地回头看,从她们抖落的被子里滚出一只布老虎,岚琪让环春去捡起来给自己,拍了拍灰尘,就放到儿子身边,绿珠阻拦说:“掉地上了,主子也不怕脏?”
环春则好奇地说:“这只布老虎哪儿来的?奴婢没瞧过。”
“是佟贵妃送来的,那天嬷嬷给我拿进来的。”岚琪的眼底温和宁静,看不腻似的盯着儿子,一边笑着说,“那天抓着这只布老虎可管用了,我疼得都要死过去,抓着它很借力。这只小老虎陪着我安产,等小阿哥抱去慈宁宫,也让这只小老虎陪他去太皇太后身边,这小老虎很吉祥。”
“听青莲说,贵妃娘娘从前也给大阿哥做过一只,可惜大阿哥不喜欢,走的那天还扔在门口,被青莲捡回去了。”绿珠还是不放心似的,拿布老虎去外头好好拍了拍,再放回小阿哥身边,继续说,“青莲说贵妃娘娘连绣花要劈线都不知道,还是她一点一点教的,贵妃娘娘这个人还真奇怪,总做一些叫人看不明白的事,什么都随心所欲。”
紫玉抱着换下来的被子过来,说:“主子生小阿哥那天,外头炸雷,奴婢们震得耳朵都要聋了,刚吓得抖,就听见小阿哥哭,您说咱们小阿哥是不是有些来头?”
几人都附和说那天惊雷很吓人,岚琪当时痛得要死要活根本没听见,这会儿见她们都这样说,不免心里乐滋滋的,想着自己的儿子一定不平凡,但心中又一紧,深知这种话可说不得,立刻叮嘱说,不管外头会不会传说这件事,让她们从此把这件事忘了,别人提起来也只许敷衍,低调一些不是非要显得卑微,而是不要折了自己的福气。
但宫里其他各处,那一晚也听到惊雷,惦记得宠的德贵人分娩生男生女是否平安,许多人都没睡,哪怕是睡了的也被惊雷炸醒。再者小阿哥才出生,太子就出痘疹,少不得暗下传言,说太子虽然接连克死了生母养母,这一回竟被才出生的弟弟克制住,若是所谓一物降一物,那太子的尊贵该怎么算?
好在因各宫避痘,宫里少有人走动,这些话没能成风传开,等日子一天天过去,太子身体渐好,也就淡了。
十二天不长不短,对照顾太子不能见岚琪和新生儿的皇帝来说漫长难熬,但对于可以跟儿子日夜在一起的德贵人而言,实在太过短暂。
封宫结束的这天,苏麻喇嬷嬷亲自来接小阿哥,岚琪虽然舍不得,可想再过十几天出了月子就能天天见,而且是太皇太后养着,她心里很踏实。苏麻喇嬷嬷也说太皇太后天天念叨见小孙孙,才一刻不等地让自己来抱走,更安抚岚琪不要胡思乱想,往后出了月子总还能相见。
至于玄烨这边,太子虽过了最危险的时刻,但身子羸弱还在静养,玄烨怕自己身上还有什么不干净的,依旧不往后宫来,也不去两宫请安,预备再避上十来天方好。
可不能见岚琪也不能见孩子,当年为了破除立后的谣言,两人被迫分离,岚琪被打得重伤时他都没觉得日子这样煎熬,而今好端端的不能相见,才日日磨得玄烨心痒,不过是听李公公偶尔传些话来,知道母子都平安健康,才宽解几分安慰。
只是小皇子才出生,太子就出痘遇险,宫里人传闲话,朝廷上也有不好听的,玄烨知道是有人兴风作浪,只管冷着不理会。
且说南方捷报频传,就在小阿哥出生那天还赢了一场大胜仗,而今吴世璠节节败退,大将军察尼取岳州,克辰龙关,安亲王岳乐攻长沙,将军喇布复取衡州,傅宏烈等部收复桂林,甘陕清军攻克汉中、重庆等地,清军横扫叛军,势如破竹。如此好事,小阿哥的出身岂能有什么不祥。
这日裕亲王进宫议事,说起南边大捷,兄弟俩高兴起来,玄烨就预备于正月午门宣捷,让天下老百姓都知道,爱新觉罗稳稳坐着这瑰丽江山,必然千秋万代。
喜事传入后宫,众人皆为皇帝高兴。只有一件事,眼看着德贵人平安生了皇子,又出了月子,本盼着在她有孕时能在皇帝面前分得一杯羹的妃嫔们,似乎又要落空了博宠的念头,每日莺莺燕燕闹出不少笑话,如今正主儿可要重新回到皇帝身旁,眼瞧着德贵人一天天养好,乾清宫的龙榻,又该没有旁人的位子了。
那日玄烨到慈宁宫请安,提起德贵人坐月子的事,太皇太后问皇帝为何迟迟不去钟粹宫相见,玄烨笑道:“腊月二十一是封印的日子,这些天朕打算多往后宫去逛逛,但等封了印她也出了月子,就接岚琪去园子里住几天,天冷路不好走,皇祖母不要介怀,这一回孙儿就不侍奉您去了。”
太皇太后微睨他一眼,冲苏麻喇嬷嬷笑道:“开始嫌我麻烦了,咱们不如趁早回盛京老家去。”
玄烨急了,笑着哄祖母:“您这话叫她听见,是死也不肯跟孙儿去的。”
太皇太后叹道:“可要难为你这些日子哄着后宫里的几个,放着贵妃几位不带,光带一个小贵人去逛园子,人家一定有闲话,可你既然不怕我也不多心,先去好好玩几天,回来的事回来再说,好歹人家生了小阿哥,多宠一些也是应该的。”
玄烨却笑道:“回来也说不上,赶着过除夕,元日朕要去午门宣捷,那日还请皇祖母着了朝服,与孙儿一同去看看大清的江山和子民。”
苏麻喇嬷嬷忙笑道:“主子您瞧,要紧的事还是不忘记带着祖母呢,咱们皇上最孝顺了。”
说话的工夫,摇篮里小阿哥咿咿呀呀,似乎和着苏麻喇嬷嬷的话。玄烨过去抱他起来,小家伙乐呵呵冲父皇一笑,还是个奶娃娃的小东西,却特别会讨人喜欢,脾气撒气都冲乳母宫女们来,但凡太皇太后或苏麻喇嬷嬷抱,从来只会笑,这会儿被玄烨抱着,也是傻乐。
“这孩子好养。”太皇太后感慨,“你非要磨我做些事,弄这个小东西来养,你心尖儿上那个,不定怎么舍不得呢,你且再好好疼她,再生个一男半女,早早封了嫔位,让她自己养去。”
玄烨微微脸红,只抱着儿子哄,不应祖母的话,这会儿门前却有宫女进来,说佟贵妃求见,皇帝和太皇太后彼此看了眼,想着她近来安分,上回又受那样的委屈冤枉,还是让她进来了。
佟贵妃也不是故意要来凑热闹,而是佟国维送了东西进宫,她立时立刻要先来孝敬慈宁宫。到了门前才见皇帝的銮驾在,心里也更高兴,这会儿喜滋滋地进来,临近年节穿得红彤彤很喜庆,太皇太后看着也是眼前一亮,瞧见她脸上笑容真诚,心里也少些芥蒂。
佟贵妃欢欢喜喜地将家里的事说了,把佟国维孝敬来的东西呈送给太皇太后。彼时玄烨已经把小阿哥放下,坐着一起听她说话,她交代好了事情,说还要去宁寿宫给太后献礼,转身要走时,摇篮里的婴儿大声啼哭起来。
众宫女嬷嬷都围过去,哄了半天不见好,玄烨说让抱来,不经意抬眼,看到佟贵妃满目期待和欣喜之色,不禁可怜她连失两胎,随口便说:“让贵妃抱抱。”
佟贵妃一惊,双手已捧起,嘴里却说不知怎么才好,只等乳母把小阿哥塞入她怀里,软绵绵的小人儿暖暖地入了怀,依旧闭着眼睛扯着嗓子哭,佟贵妃学着家里女人哄孩子的模样哄他,微微晃动着身体,轻轻喊他,小家伙渐渐止住了哭泣,就听太皇太后吩咐:“把他放回摇篮里吧,你不是还要去宁寿宫?”
佟贵妃点了点头,也不敢留恋什么,随宫女乳母一同过来,小心翼翼地把孩子放回摇篮,手里拿了被子要给他盖上,角落里忽然滚出熟悉的布老虎,她心里诧异,见外头太皇太后和皇帝在说话,便轻声问乳母:“这只布老虎从钟粹宫来的?”
乳母应道:“德贵人让带来的,说这只布老虎吉祥,一直守着小阿哥呢。”
佟贵妃心里热热的,可莫名又觉得不自在,转身就往外头去,行礼辞了太皇太后和皇帝,带了青莲就往宁寿宫去。这一路上也不坐肩舆了,春风满面心情甚好,周遭的人习惯了她喜怒无常,不过高兴成这样,无缘无故的,该不会只是因为抱了抱小阿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