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济之同王清正二人手执清香,毕恭毕敬的站在供奉王家先祖的祠堂之中,叩首进香,桩桩件件都极为用心,生怕有一丝的亵渎。
王济之面色肃穆,望着一字排开的历代王家家主的牌位,心中感慨万千,回望往昔自己亦是青年肩单起家主之位,如今已然是鹤发鸡皮了。王清正在旁边瞧着自家父亲沉思的模样,搓了搓手,欲言又止。
王济之斜瞥了一眼,面色不悦,沉声道:“身为王家的家主,有话便说,迟疑不定的,没有一丁点的大家该有的风范。”
“父亲,当年凤仪宫的火到底是不是做绝了?”
王济之蓦地睁大了眼,眸中精光闪过,道:“你糊涂了不曾,也不看看在什么场合,当着列祖列宗的面旧事重提,没得叫先人怪罪。”
王清正忖度父亲言语中隐隐不豫,忙垂了头,笑道:“是儿子没眼色了,挑错了地儿,只是这些事在儿子心里已经积压了许久,兼之上回在赈灾的是隐隐也牵扯一般,故而提起,倘若惹得父亲伤心,便是儿子的不是了。”
“罢了,父子之间哪里计较的过这些来,你且说说,毕竟如今你是王家的家主,也该拿出些威严来,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道还撑的了多久,有些事迟早都是要吩咐你的。”
王清正听了他言语松动,心下也是松了口气,忙搀扶着王济之坐下了,恭敬的立在旁边,笑道:“父亲说的哪里
话,如今你身子康健着呢,眼见着辰秋也到了要娶亲的年纪了,等他有了子嗣,还得父亲赐名看顾着呢。”
王济之笑了一声,抚了抚花白的胡须,沉吟道:“我哪里还管得到那样远,你的孙子,自然是该由你来看顾的。我看你站着也怪累的,如今就我们父子两个,还不坐着。”
王清正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了,“当年清言妹妹入宫为后,生下皇子后不久便被软禁在凤仪宫里,后来宫里走水,清言妹妹便去了。这些我都是知道的,不过上回儿子瞧见皇子身边跟着的一名姑娘长得跟清言妹妹有几分相似,原本长相相似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偏偏她眼角一颗朱砂痣更是与清言妹妹如出一辙,儿子前前后后打听了许久,她又是个孤儿,父亲,你说会不会?”
王济之瞪了一眼,冷哼一声,道:“会什么来,你以为被烧死在凤仪宫的那位真是清言么?”
王清正听父亲的话说的蹊跷,忙道:“不是清言妹妹又会是谁?当初凤仪宫走水,将整个宫室都烧了个干净,后来清点尸体,一具不少,阖宫上下可没人脱身的。”
一丝斜阳淡淡的透过窗棂照进祠堂,王济之盯着空中的微尘都在其中现了形,一时间也是陷进了往事之中,缓缓道:“清正,你说说,我们王家何以能子嗣绵延至今,兴盛数百年?”
王清正一时愣住,到底琢磨不出自己父亲的
心思,便道:“自然是历代家主励精图治,才有如今的兴盛。”
“这不过是其中一点,更为重要的是王家同皇族的联姻,这才是其中的精妙之处,且不说历朝历代,单是大庆国十二位国君里有七位皇后是王家女子,要知道皇家最忌讳便是外戚干政,为何要冒如此的风险娶世族大家的女子做皇后?”
“儿子不知,还请父亲告知。”
“王家出的第一位皇后孝成皇后,少时便才冠天下,艳名远播,眼角一点朱砂痣,当时有术士替其卜卦,称她是凤身。后来孝成皇后被纳入后宫,贤明淑德,朝野上下莫不称赞,果真成了一代贤后。久而久之的,王家同皇族便有了条不成文的约定,但凡王家出了凤女便可送入后宫封后。”
“这世上果真有凤女,能左右皇朝兴衰不成?”
“关键不在于有没有凤女,而在于信不信,皇室更替哪里是以妇人之力能主宰的,不过是坐在皇位上的人,享乐惯了,哪里舍得有一天会摔下来,求得心安罢了。”
王清正听了心跳个不停,眼前仿佛将呈现了诸多的蛛丝马迹,自己到底还未有父亲半分的玲珑心思,听着这陈年秘辛,心里仍是发颤的紧。
“我记得清言妹妹眼角也是有朱砂痣的,妹妹便是因着这一点才进的宫不曾?”
王济之叹了一声,道:“清言她根本不是什么凤女,不瞒你说,王家的旁支再连上正房,
已经是数十年不曾出过凤女了。多年未有凤女入宫,元帝的母家安氏一族势力渐起,王家便也没有往日讨好了。后来我遍访天下术士,以天石研磨辅以朱砂,在清言眼角点了一颗朱砂痣,撒了这个弥天大谎来巩固王家的地位。”
“既然清言妹妹确实是进宫为后了,那之前父亲所说的凤仪宫的并非妹妹又是为何?”
王济之眼中漫着恨意,声音悠远,道:“因为有人撒了更大的弥天大谎,你妹妹是入了宫不错,但坐在后位上的人却不是她。你可还记得当年在府里的如歌,清言一向受尽宠溺,心地有良善,入宫时她做的清言的贴身丫鬟,不知为何清言为她所制,两人竟然换了身份,简直如同天大的笑话一般,由着她顶着一张面皮做了皇后。偏生我还不能说,欺君之罪,可是要灭族的,若不是那日父女相见,她假惺惺的流了几滴泪,我这一世怕是都要蒙在鼓里了。天石所点的朱砂痣遇水颜色愈加艳丽,我虽是不知道她用的什么手段,容貌几乎足以乱真,但凭这一点她却是再学不来的。”
王清正听的愈加糊涂,只觉脑中如同丝线乱扯一般,问道:“既然如歌顶替了清言被烧死在凤仪宫,那清言跟在她身边,岂不是也难幸免?”
“当年凤仪宫大火的时候清言便被送出宫去了,我多方派人去寻,到底是一点音信也无。锦妃初来宫中,
心狠手辣的便动起了凤仪宫的手脚来,若不是宫里住着的不是清言,我哪里会让她有机会火烧凤仪宫。”
王济之说起自己女儿,心中更添了几分忧愁,一双眼中含着泪,压低声音道:“清儿,还有一点你要记住,澈儿他没有王家的血脉,倘若有一日你觉得必要,舍弃他也未尝不可,毕竟,王家坐在第二的位置上已经太久了。”
王清正听得心中一抖,久久都说不出话来。祠堂外站着的王落霞揉了揉酸痛的脚,侧耳再听了许久,祠堂穿过的风呼呼作响,静谧的叫人窒息,看他二人确实无话再说,便轻声的自花木中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