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缜密的计划啊。
白师傅吃完肉干,腹中传来阔别已久的饱足感,主人早已飘然离去,留下一句“山穷水尽时便可投降”的吩咐。
他算是脱胎换骨,或者以堕落成魔,可此刻的心中唯有茫然,他茫然望着漫天星月,只觉人生漫漫如夜幕,一切星光如影,美好却抓碰不到,黑暗死寂是永恒的宿命,是他自十几年前美梦惊醒后的人生旋律。
白兴祥痴痴傻傻,最后狂笑起来。
他是在第四天清晨被现的。
由于近几天内息消耗巨大,那上百斤肉干只顶用了半夜,后半夜时搜索队合来,白师傅不得不继续逃窜,直至临近清晨,饥饿感再度迅猛袭来。
由凡食榨取提供的元炁,终究不如武飨精纯。
转化出的内力也有一种缥缈的虚幻感。
当这部分内力被消耗,内息的饥饿感更甚,驱使着白师傅去猎食去吞噬,甚至于遥遥看到远方的人影和清晨动身出门的农人时,他都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冲动……这冲动让他恐惧,让他疯狂。
慌乱的逃跑和漫无目的地搜索间,他遇到了一只吊睛白额虎。
内息空荡,心境动摇,他甚至差点连老虎都打不过了,奋力震散这畜生的大脑之后,庞大的虎躯轰然倒下。刚刚的争斗时间短暂,但也消耗元炁,白师傅望着这千多斤的大虫尸体,腹中的轰鸣如黄钟,震荡心魂。
饿,饿,饿。
几天的驯服,动物的本能已能每每凌驾于人的灵智。
身体和意志都没有了抵抗的人性,饥饿的鬣狗扑了上去,翻开沉重的虎躯,苦修数十载的手上功夫如鹰钩,撕开了虎腹柔软的皮肤,翻滚腥臭的血污涌了出来,他却唯有兴奋,双手猛然探了进去。
掏出了鲜嫩多汁、诱人之极的肝部。
温热的触感犹在掌中颤动。
他双目圆睁,张开牙齿,狠狠地咬了上去,撕扯,吞咽。
身体几乎半趴在虎尸之上,连撕带咬。
——然后他听到惊呼声。
“阿……阿爷!这边!”
有人。
被现了。
作为狗的声音在脑海中喊着——跑,逃跑。
因为主人吩咐说山穷水尽时投降,现在还不到那个时候,要尽力地逃跑,要把戏演的真实。
除此之外,脑海中还有压抑着的、几乎听不清的声音。
那个声音说——停,停下!
然而饥饿感翻滚狂涌,压制一切理性和非理性的声音,他现在只想吃,撕咬,吞吃,将肚子填满,谁都不能阻止我!
他听到脚步声,听到冲上天空的响箭,听到风声,有很多人在向这边赶来,可这些声音都毫无意义,掌中捧着的温热,新鲜的血肉,甜美的元炁,脆弱到可以成为食物的生命……这才是这个灰暗世界中的唯一亮色。
直至腹中满涨、饥饿感稍稍消退。
白师傅这才慢慢抬头。
他看到了一个少年,应是某个门派的人吧,第一个喊出声的就是他,此刻正在一个老头儿的身边,被十几个同门拱卫着……
看向自己的眼神中,有惊讶,有害怕,还有鄙夷。
白兴祥突然想起了数十年前,遥远的记忆中,家乡也缉拿过逃犯吧,他被师父带着去“见见世面”,看到了被饿的奄奄一息、苦苦哀求的通缉武者,那时他站在人群里,与对方目光相对,当时的心情,又是什么样的呢……
他木然转动目光。
另一边衣裙飘摇,青春美丽的少女们站定另一角,她们各持兵刃,英姿飒爽,美丽的身影引得周围的人频频注目……他突然想起少年时记忆中的那个她,他曾经跟她说,我会成为大侠的,很厉害的大侠。
临县的武人,百花谷的侠女,还有临县的公差们。
不断赶来合围的追捕者,十几个人,几十个人,上百个人,许多道目光投来,四面八方,有鄙视,有惊讶,有不忍,有茫然,有戏谑,有讥嘲。
他们昂挺胸,腹中饱足,眼里有光。
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俯视着可怜的猎物。
这也是很合理的,毕竟我是……
——等一等。
心底压抑的声音突破了迷茫的雾障,
——等一下!
我……我……
——我是武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