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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一树江头(第1页)

·第三十九章·

一树江头

赵王定楷来到晏安宫门前时,皇帝午睡犹未起身。陈谨得报忙迎出殿去,上前喊了一声:“五殿下。”定楷抬头看他,一副刚刚哭过的模样,眼圈下的桃花红潮直晕到了两颧上,勉强点了点头,低声问道:“陈翁,陛下尚未起身吗?”陈谨笑道:“是。五殿下觐见,可先到侧殿等候,外头的风冰冷。”定楷道了声谢,却并无遵从之意。陈谨苦劝无果,只得陪他在风中站立了片刻,潲得一身筛糠一般哆嗦,他体态虽然有些肥胖,其实并不耐寒,偷看了定楷一眼,见他只顾呆立,终于忍不住长吁短叹道:“只留着几个小孩子在里头,平素偷懒偷惯了,陛下起身时只怕叫不到人罢。”定楷一惊,忙拱手道:“是孤疏忽了,陈翁理应祗应至尊,何劳下顾,陈翁勿怪,快请速回。”陈谨见他冠下两耳冻得发白,撇下他自己先跑了,脸上未免也有些讪讪,作为弥补便附在他耳边问道:“臣本不该僭越,只是还是想先问一声,五殿下这个时辰来给陛下请安,可还有旁的事情?”定楷尴尬一笑,低头答道:“臣只是请安。”陈谨压低声音道:“这时节,五殿下言语还是留些心。早膳时娘娘也来过,前一刻还和陛下有说有笑,刚提了提广川郡的事情,陛下便雷霆震怒,还砸了一只茶盏,溅了娘娘半裙子热茶。”定楷微

微一愣,问道:“是吗?”陈谨点头道:“五殿下休怪臣聒噪。”定楷微笑道:“孤不是不识好歹贤愚的人,多谢陈翁提点呵护。”陈谨自觉仁至义尽,心无牵挂,眯着眼睛笑了两声,一步一点头躲闪回了殿里。

皇帝因为夜来多梦,未得安眠,这一觉直睡到了近申时。陈谨服侍他穿戴完毕,为他捧过水来,才小心回报道:“赵王前来给陛下请安,已在殿外候了个把时辰了。”皇帝头脑尚未全然清醒,皱眉问道:“这个时候,他?”陈谨回道:“臣不知,只是看五殿下在外头冻得可怜,也不肯走。”皇帝皱眉,终于还是开口道:“叫进来罢。——这些不识轻重的东西!”

定楷被带到皇帝榻前,嘴唇都已经冻得青紫。战战兢兢俯身下拜,皇帝也并不叫起,居高冷眼看他,半晌才问道:“你来做什么?去见过你母亲没有?”定楷两排牙齿兀自打了半天架,才口齿不清地回答道:“臣来向陛下请安,并不敢先去见母亲。”皇帝冷笑一声道:“真是应了那句老话,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看来教你们吹吹冷风也未必不是好事。”他这话说得刻薄,定楷也不敢回答。皇帝见他虽已入殿半日,两个肩头仍在抖个不住,心里终是叹了口气,稍稍放缓了声气问道:“你到底有什么事情?既已来了,不妨直说。”

定楷直憋得一张脸通红,

半日才嗫嚅道:“臣欺君死罪,臣此来,是求陛下为臣指婚。”皇帝没想到他没头没脑地先冒出这样一句话来,转头去看陈谨,见他也是一脸不可思议,才又问道:“你自己相中了谁家的姑娘?”定楷摇头不语,皇帝心中没由来地一阵烦躁,站起身来踱了两步,喝道:“站起来,明白回话。”定楷依言起身,伸手欲去搀扶皇帝,皇帝这才看见他双目红肿,连眼睛也难以睁开,略一思忖,冷冷问道:“你今日筵讲后去见了谁?”定楷不顾陈谨在一旁杀鸡抹脖子地递眼色,哑着嗓子答道:“臣去了大哥府上,看了看哥哥和嫂嫂。大哥临行前想再见母亲一面,臣……想替他向陛下讨个情。”皇帝冷眼看他半晌,方咬牙斥道:“大胆!朕先前跟你们说过什么话?你就敢忤旨去私见罪人?!”定楷一惊,再度跪地,也不分辩,只伏地哭泣。陈谨偷眼看见皇帝面色已极难看,忙在一旁催促道:“五殿下,陛下等着殿下……”见皇帝一眼横过,硬生生地将半截话头咽了下去。定楷却只是自顾自哭了半晌才答道:“臣知罪。”

皇帝渐渐冷静了下来,任他在一旁抽泣个不住,一面啜着茶,一面指着他向陈谨笑道:“前番才替太子求了情,现在又轮到了他哥哥,大冷的天气还不忘着来给老父问声安好。朕何其昏聩,从前竟未察觉朝中还藏着

这么孝悌双全、有情有义的人物。”陈谨不敢说是,也不敢说不是,只得咧着嘴随着皇帝呵呵了两声。定楷却依旧不语,不过饮泣而已。皇帝也不理会他,直至一盏茶尽,才站起身,询问陈谨道:“臣欺君,子逆父,罪当如何?陈常侍,你代朕问问他。”定楷不待陈谨开口,叩首道:“臣死罪。”陈谨见皇帝再度沉默,为父子间尴尬僵局逼迫,叹了口气温言问道:“五殿下心里都清楚,又怎么还要背着陛下干这等糊涂事?”又转向皇帝道,“陛下,五殿下年纪小,耳根又软,想必是听了旁人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定楷打断道:“臣是光明正大去的,头脑并不糊涂。”皇帝怒极,反倒哈哈笑了一声,道:“陈常侍,他可不领你情呢。”定楷抬起了头来,直面皇帝道:“臣只是前去看望兄长。兄长此去山高水长,相见无期。臣奉君父严旨,已不敢亲执鞭辔,送至春明金谷之外。只想面祝兄长羁旅坦荡途无霜雪。儿只想稍尽兄弟本分而已,爹爹。”皇帝仍是半合着眼睛不说话,陈谨只得硬着头皮接着替他数落道:“容臣说句不知上下托大的话,五殿下年纪还是小,圣上刚还说殿下做事情分不出个轻重来。五殿下说的虽然是人情,可是广川郡究竟是罪人,殿下怎么说还是要把朝纲法纪摆在最上头,殿下说臣说的有没有点道

理?”定楷愣了半晌,方低声答道:“广川郡有罪,可也还是我的亲哥哥。”

陈谨张口结舌,再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去看皇帝,见他双目帘垂,一时也揣测不到他是不是怒到了极处,正在忖度着该怎么处置赵王。心里盘算着齐王一去,想东山再起无异于痴人说梦;赵王又这般年幼无知,人人忙不迭撇清,他却偏撵着是非跑;太子心思是不用说的,定是活剐了自己也不解恨。一旦思想起今后,但觉如雷贯顶五内俱焦,又担心皇帝被赵王气得背过了气去,连眼下都难以保全,忙伸手欲为他揉擦背心,却忽闻皇帝开口问道:“你去见广川郡,他跟你说了什么?”语气虽然淡漠,怒意却似已消遁。定楷满脸泪痕纵横,匆匆用袖子抹了一把脸,答道:“大哥说想再见嬢嬢一面。”皇帝又问:“还是东宫和你说过些什么?”定楷一愣道:“臣这两日并未得见殿下玉容。”皇帝怀疑点了点头,打量了他半日,终于坐下道:“朕知道了。你年纪尚小,婚姻之事虑之尚早,暂且不必提起。朕看你为人轻浮,到底还是修养不足。这次的事情若不重处,想来拗不过你的性子来。”转头对陈谨道:“你去传旨,罚赵王半年薪俸。叫他安生待在自己府内,好好闭门思过,没有朕的旨意,不许再出府入宫。”说罢也不待二人领旨,便拂袖而去。

谨在一旁看得眼花缭乱,早转动了数十个心思。此刻忙上前搀扶起定楷,送他直出殿门,见他从袖中掏摸手巾,似欲拭泪。大约一个没有拿稳,白罗手巾和袖内几张字纸模样的东西已被风卷出去老远,几个小内侍忙四下张罗着捡拾。陈谨连忙将自己的巾帕取出,双手奉与定楷道:“臣这件虽然粗鄙,倒还算干净,殿下若不嫌弃,或可暂充一时之用。”定楷接过来胡乱揩了揩眼泪,将巾帕收入袖中,点头道:“想来陛下这次是安心生了我的气,陈翁是陛下身边的老人,还望见机多多替我转圜。照着陛下的意思,若一时不能婚礼,离之藩之日亦尚早,寄居京中,如篱下做客,梁苑虽好,终非可久留之地。此间还请陈翁费心照拂,小王感激不尽。”陈谨笑道:“五殿下言重,臣蒙殿下错爱,安敢不赴汤蹈火,竭尽精诚?”

待几个小内侍都返回,四下里张望,见赵王早已经去远,询问仍站立墀上的陈谨道:“陈翁,五殿下这帕子和钱引怎么办?要不要臣等追上去奉还?”陈谨将手巾抽了出来,絮进袖内,笑道:“这是五殿下赏你们的,都收好了罢。”

按照陈谨的说法,皇帝此日因为定棠之事已经两次作怒,到了晚间却又唤来了王慎,让他传旨,宣召广川郡王萧定棠明日申时入宫,许他与皇后作别。王慎自然又差人报给了定权,

定权手捏着金柄小刀,正亲自在削一枚梨,默默听他说完,也不言语,漫不经心地将手中已经去皮的梨东切一片,西切一片,在一只瓷盘中拼出了一整朵花的模样,左右端详,笑道:“不好看——回去告诉王翁,就说陛下恩典,本宫感激不尽。”

待来者离殿,定权将盛着梨片的盒子随手递给了身后一宫人,笑道:“赏你罢。”自秋梨收获储入冰室,此时已近隆冬方才取出,身价已经高了百倍。太子对下人素来寡恩,此宫人再想不到有这般际遇,欣喜得满面通红,谢恩道:“小人把它带回去分与众人,共沾殿下恩泽。”定权又从食盒中拣起了一枚梨,左右一端详,笑道:“本宫劝你还是一个人悄悄吃了算了。这东西,君臣共食,离心交恶;骨肉共食,忍爱绝慈;夫妇共食,破镜断发;友朋共食,割袍裂席。你就一点忌讳都没有吗?”宫人一惊,悄悄向太子看去,只见他正熟稔地转动着金刀,愈拖愈长的梨皮,如一条淡青色泽的蛇,蜿蜒蠕动于他白皙的手腕上,忽然间只觉得自己双手捧住的,并非恩典,而是件不祥之物。

齐王在次日申时二刻携王妃入宫,向晏安宫门方向行三拜九叩大礼之后,径至中宫。中秋宴会后,母子二人便未再相见,此刻会面又已成这般情势。齐王于殿门远远望见皇后,双膝跪落,只喊了一句“嬢嬢

”,皇后两行眼泪已经长垂直落。

定棠一面垂泪,一面向殿内膝行,王妃亦跟随在他身旁嘤嘤哭泣。皇后疾步趋前,一把搂住定棠头颅,压在自己怀中,半晌才又伸手摸了摸他肩上衣衫,问道:“我儿是骑马来还是坐轿来?怎么穿得这么少?不怕冻坏身子?”定棠心中如斧锯刀割一般,呜咽半晌,方强行抬头,伸出手为皇后反复拭泪道:“儿不孝之罪已经弥天,母亲不可再为不肖子伤悲堕泪。母亲如此,徒增儿身罪孽。”皇后闻言,眼泪越发如涌泉一般,定棠亦不肯住手,直抹得两袖皆湿透了,方悲泣道:“母亲执意如此,儿身永堕阿鼻地狱,不得超脱矣。”

皇后亦清楚,这般对离人大放悲声,又恐增添定棠心中伤悲,思及于此中心如焚,终于硬生生将眼泪压了回去,勉强笑道:“我儿也不哭,随我内殿说话去。”定棠点了点头,二人方欲起身,忽闻殿监仓皇近前报道:“皇太子殿下驾到,来给娘娘请安。”

皇后面色瞬间雪白,惊恐地望了殿门一眼,问道:“他来有何事?说本宫身体不适,还在歇息,先请他回去罢。”话音犹未落,已闻定权笑声渐近,道:“嬢嬢,臣宫中新得了些果品,不敢专擅,特来献给嬢嬢。”伴随笑语,金冠绯袍的身影已经旁若无人地翩然入殿。

定权向前走了两步,方讶异道:“不想哥哥嫂嫂

也在,这就更好了。大哥即将远行,我们家人欲如此相聚不知要待何日。本宫这里,也算是替大哥一道饯行了罢。”一面回头吩咐道,“将东西送到暖阁里去。”一面笑让道,“大哥请。”定棠面上泪痕犹未干,虽然明知他故意,此时此身却只能衔恨吞声,让过他们先行,自己偏转头去又悄悄引袖拭了一把眼角。

几人入殿坐定,定权亲自揭开食盒,梨汁的清香已四散开来,一只德清窑黑瓷碗中,是一盏晶莹剔透的银耳炖乳梨。做法不同寻常,将一枚整梨雕刻成花形,中央托着银耳一道蒸熟。看去便如白莲堆露一般美观。定权笑道:“臣听说近来暖阁里头炭火燥旺,嬢嬢胸内有些积火,总是咳嗽,恰好昨日有人给我宫中送秋梨,我想这东西清热润肺,又怕生食太过寒凉,反为不美,便叫人蒸熟了才送来。嬢嬢与大哥尝尝,虽然是寻常事物,却是我一刀刀剥刻出来的,也费了些水磨工夫。”他平素鲜少这般聒噪,皇后望着他巧笑眉目,一时只觉头晕目眩,半晌才勉强回答道:“本宫本无事,倒劳太子挂心了。”

定权得了这句赞颂兴致愈高,口灿莲花不住东拉西扯,说几段臣下逸事、京内趣闻,又转而询问定棠行李是否收拾妥当,齐地王府是否修葺完善。如此姗姗不肯离去,终是被他耗到了宫门下钥之时。皇后情知定棠此去

,便与永绝无异,这时再也忍耐不住,顾不得太子在场,亲去捧出了一件为定棠赶制的夹袍,定要他除去身上衣衫试穿新衣,又拉着王妃双手嘱咐道:“他不在我眼下的时节,还望新妇好生看顾他,饥添食,寒添衣,就当他是个不懂事的顽童,新妇来替我做这个娘罢。”母子姑妇,当着太子面,相对亦不敢流泪,皇后上上下下在定棠身上捋来抹去,替他拭去衣痕。定棠因太子在侧微有犹豫,手足皆不安地动了动,却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这衣裳做得着急,未免有没剪干净的线头于袖口处绽了出来,皇后只觉得在儿子身上,这微不足道的破绽却无比碍眼,终于忍不住凑上脸去,用牙将线头咬断。忽悟直到此刻,游子衣裳才算是真正制成,自己与娇儿的最后一缕牵绊也已经斩断,眼前微微一黑,只觉得阖宫的烛火都暗了一瞬。

定权坐在一旁冷眼观看,已经食残的梨羹犹自散发着清淡香气,一如萦绕在这殿阁内的离情别意。只是于他而言,离愁并非眼前这金觞玉盏围绕出的脉脉温情,它早已被自己具化成了某种冰冷的触觉。他清晰地记得,妹妹的脸颊、母亲的双手、妻子的笑颜是怎样在一夜之间变得比冰霜还要寒冷,这种温度的消减意味着什么,他是在多么幼小的年纪便已经大彻大悟。桌上这佳果,开花时如冰,散落时似雪,

结果天性寒凉,入口如嚼严霜。这冷彻心扉的滋味,这永不可付诸言语的伤痛和绝望,只由他一个人来吞咽,这不公平。

阁外频频来人催请,道郡王再不动身,便赶不及下钥,今晚只能滞留宫内。如是三四次,定棠终是跪下向皇后叩首作别。皇后携他出殿,却牵着他的衣袖不忍释手。定棠直咬得自己满舌鲜血,方能开口言语道:“母亲,儿去了。儿在异乡,日夜遥祝母亲平安喜乐,永无疾恙。”说罢起身,转身便走。

皇后站立丹墀之上,呆呆看着定棠渐行渐远,终于忍不住向宫门外夜色伸出手去,悲泣道:“棠儿,你回来,娘再多看你一眼……”话音未落,身子已经一晃,如同眩晕。尚未等宫人近前,定权已踏步上前扶住了皇后臂膊,柔声劝慰道:“嬢嬢,哥哥已经去了,我们回去罢。”

皇后如同梦醒,猛然回头。定权这才看得真切,她已经满面泪痕。在宫灯照耀下,继母两眼之内熠熠生辉,那慈母惜别娇儿的伤痛泪光,似同一柄双面都磨得飞快的白刃,透血肉如透尘泥,在她转头的一瞬便洞穿了自己的胸膛。定权闭上了眼睛,终于感觉到一阵疼痛至极的快意。

定权扶皇后入殿,又好言劝解半日,再辞出时,已见王慎站立廊下,冷面望着自己。定权微微一笑,不加理睬,径自下阶前行。王慎终于忍耐不住,在他身后开

口询问道:“殿下,你必要如此方称心如意吗?!”定权点头笑道:“是,若非如此,我便活不下去。”

王慎见左右无人,一把扯住了他的手,问道:“殿下昨夜,是怎么和老臣说的?”定权沉默了片刻,道:“陛下的意思我明白,他开恩让广川郡见中宫,又担心我心中不悦,所以才差阿公传旨。”王慎怒道:“陛下一番苦心,倘若得知此事,又当作何感想?”定权笑道:“陛下自然会觉得这是禽兽行径,大约将来我就是做出弑父弑君的举动,也不足为奇。”王慎被他气得浑身发抖,兀自强忍半日,方压低声音问道:“那殿下这又是何苦?”

定权转眼望着天边,许久才回头问道:“阿公,你先告诉我,先皇后崩逝,究竟是何故?”王慎四顾无人,又拖着他朝外走出了两步,方道:“臣与殿下说过多次,娘娘是病逝。殿下当时就算年纪小,娘娘的病,缠绵了那么多年,总还是记得的罢?”定权摇头道:“我只记得母亲是端五那日列仙,不是端七。”王慎只恨不得一掌批下,顾不得尊卑上下,厉声断喝道:“噤声!”

定权却不以为忤,摇头笑道:“我记得,我全都记得。母亲说她罹患的是痨瘵,会过人,总是不许我去看她。我站在外头,每次都觉得母亲比以前瘦些。我从来未见陛下涉足过中宫,有一次母亲醒来,四周一个

人都没有,只有我远远地坐在帐子外头,她招手叫我过去,温和地问我:‘哥儿,你爹爹在做什么?你今天去看过他了吗?’我说:‘爹爹方才来过,看见嬢嬢正睡着,叫我不要吵醒嬢嬢,他坐了一会儿就走了。’母亲又问:‘你的功课做完了吗?’我说:‘全都完成了,就在外头的桌上写的。爹爹看到,还说写得好。嬢嬢要看吗?’母亲摇头说:‘不用看了,你爹爹说好,必然是好。’她朝着我微微一笑,我也向她笑,她笑起来美如天仙。可是我清清楚楚地明白,母亲心里头知道我是在哄她。”

他突然说起这些前尘旧事,王慎也觉伤感,摇摇头道:“殿下还想这些做什么?都已是过去的事情了。”

定权笑道:“他母子分别,尚可纵情一哭。我母子对面,只能强颜欢笑。他母子皆无病恙,天地何小,各自珍重,终可抱再见之念。黄泉深,碧落遥,死生何巨,我要到何处寻那些人去?他们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王慎仍是不住摇头,冷冷道:“殿下,臣只跟你说一句话。广川郡来见中宫,是赵王求下的情,就算是没有广川郡和赵王,陛下膝下还有两位皇子。”

定权望他半日,苦笑道:“我不如去对牛弹琴的好,何苦跟你说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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