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然知道,又何必问。”他并不直接作答。
她起身给他去拿天坛上的平安符,交到他手里,却又叹息了一声说:“她是个很奇特的人……只怕与你有缘无分。”
“我说过我不相信。”牟斌的眼底闪过一丝犀利的光,“你自己呢?何不为自己打算?”
“师父临终之时,给我订了两条规矩,一条是留在观星楼安安分分做名钦天监,另一条是永远不许卜算自己的命运。”雪若芊抬头,看着已经站在门边的牟斌。
她说完这句话,复而垂下头去,额前的长发垂到了胸前,遮住了她的眼睛。
牟斌侧头想了一下,终于什么也没问,走了出去。
苏挽月苦等了一整天,都没有看到牟斌的人影,她忍不住从杏花楼后门走出来,沿着街道向外张望。
天色已经全黑了,远远听着更夫敲着梆子,天上的星星忽明忽暗,也照不了脚下的路。甬道中间的积雪本来被扫开了一条道,只是可能刚刚这一会又下雪了,薄薄的积了一层,还没来得及等早上的管事过来打扫,地上有些滑。
晚上起了雾,牟斌不惧黑,只是些微不适地上的湿滑,走得有些缓。
“是牟大哥吗?”他隐隐听着前面有人在说话,隔着十来丈的距离,那股柔柔弱弱的声音像是仍然缠绕在耳边,刚好能听清楚,像是苏挽月的声音。
“宛岳?”牟斌加快脚步,又走了七八步,隐约看着有人立在大雪里,娇小清瘦的身影,几乎可以隐没在黑夜里,果然是苏挽月,她身穿一件雪白的狐裘,雪花飘落了满头。
“你一直在这里等我吗?”他看到她冻得通红的脸颊和苍白的小脸,顿时有些心痛。
49星宿异象(2)
“我等了大半天都没看到你,在家闲得无聊,所以出来看看。”她站在原处笑了笑,脚下没有动,那双杏眼却愈加流光溢彩。
牟斌回头,才看见先前走过的地方,弥漫着一团团氤氲的雾气,包裹着前面的楼阁和尽头的街道,根本看不清任何东西,像是从天而降一个白色的纱罩,遮了所有人的眼睛。
“你去哪里了?锦衣卫不是都放假了吗?你今天还在办差?”苏挽月见他一身风雪,似乎远道而来,不像是从宫里出来的样子。
“我去了观星楼。”牟斌看着苏挽月眼里很明显的迷茫之色,不动声色地说,“还记得雪若芊吗?她如今是朝廷的钦天监,你们两个七岁那年打了一架,因为你略胜她一筹,她发誓不再同你来往,一直绝交到现在。”
“是吗?我不记得了。”苏挽月照例支支吾吾。她简直觉得不可思议,世间竟然有这么倔强的人,为了一件小事记仇到现在?人要是能固执一年那是任性,固执三年那是不明事理,若是固执得了十年以上,那才真正叫只为自己活。这个雪若芊,还真是个有个性的女子。
“我去找她,给你求了一道平安符,权当节礼。”牟斌将那个红纸袋包裹的平安符递到她掌心里,“她知道是求给你的。那件事都过去了十年之久,她也许心有悔意,只是不便对你明言。”
苏挽月接过那道平安符,心里不由得暗自感动。
这已经是她今天收到的第四份礼物了,此前有云天的金丝镯暗器,朱佑樘的“大礼包”,还有杨宁清的白狐裘,再加上牟斌送来的平安符,可谓样样俱全,吃的穿的用的玩的全都有了。虽然开始她有点伤感,但是想想其实真没必要那么悲哀,虽然在这里没有父母亲陪伴她过除夕,但至少她还有这么多朋友啊!
她仰头看着他,真诚地说:“牟大哥,你为我做这么多事,我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才好呢!”
牟斌看着她纯净的眼睛,在夜色中干净得有些虚幻。对他来说,不需要她的回报或者感激,人生有几个十年陪着一个人成长?在这段时间里,他已经陪伴她走过了最美好的时光,上天赐给了他整整十年和那个天真无邪的苏挽月在一起的岁月,那些回忆足够让他缅怀一生。
他默默地握住了她的小手,说:“回去收拾收拾东西,跟我回家过年吧。我爹娘他们也很想念你。”
苏挽月很乖巧地点了点头,也许以前的“苏挽月”就一直跟他们一起过年,既然如此,她也就不用推辞了。
苏挽月坐在牟斌的马后,因为风雪太大,她将整个身体蜷缩在他背后,他的背影就像一柄大伞,将风雪挡在一丈之外。
她将脸颊依靠在他的背心,她一直记得,自己被打板子的时候他着急的眼神;也记得他在雪地里抱起自己的情景;更记得,他在诏狱里那痛惜又无奈的表情。霸气要外露,情怀则需深藏。他的心思那么深、那么重,却从来不对她说出来;他总是会在她最脆弱、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却从来都是默默付出,并不祈求回报。
如果说,在这个虚幻的时空里,只有一个人可以让她依靠,让她真心信任,那么毫无疑问是他了。
“牟大哥,千万不要和万通走得太近,他和万贵妃的气数不长了。一年之后,一切都会变样的。”她不知道怎么报答他,只能绞尽脑汁回忆着历史上的“他”,给他一些正确的提醒。
成化二十一年马上就要结束了,此时虽是万贵妃风头最劲的时刻,也是宪宗皇帝最想废掉太子的时刻,所有人都感觉到这件事势在必行,太子一定会倒台,朝臣们都怕站错了队,一个个都在暗中揣测。而邵宸妃在后宫之内也嚣张了许多,大家都觉得四皇子可能是未来最有可能被立为皇太子的人。但历史应该是不会改变的,这场风波必定会过去,朱佑樘必定会继承皇位,是苏挽月在六百年后在历史课本上学到的事实。
“你的意思是,要我站在太子那一边?”牟斌没有回头,声音有些清冷。
“你可以不站在任何一边,但是尽量离万通远一点。”苏挽月轻声说,“相信我,我一定不会害你的!”
“我当然信你。”牟斌突然之间加快了马速,得到雪若芊的卦象和苏挽月的箴言,他仿佛隐约明白了很多事。“天谗之星作祟”,分明是不长久,“苍龙星宿回归”只不过是迟早的事。
“雪下得好大。”苏挽月的话拉回了牟斌的思绪,前面的积雪已有一尺来深,几乎淹没了马蹄。
“京城已经很久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今年真的很特别。”他轻声喟叹。
“牟大哥,你说雪若芊是钦天监,她既然懂得星象,应该也精通地理吧?她会不会预测地震?”苏挽月忽然想到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忍不住问牟斌,明代的气象局和地震局,差不多就是雪若芊所在的这个部门了。
“她师傅本是袁天罡嫡系传人,天文地理样样精通。不但如此,她对人情世故,也看得十分通透。”他一想到雪若芊就一头乱麻,相比之下,他更喜欢像苏挽月这样单纯明艳的女孩子,像雪若芊这种性情古怪、心情飘忽不定的女子,他实在是欣赏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