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寧怔然抬頭,看向他的那雙眼睛裡倏然漫上驚疑。
林簡就在明亮的白熾燈影中與她對視,目光不躲不避,坦然而筆直。
許久,溫寧悵然回神,很輕地問:「真的不再考慮一下了麼?你未來……從專業的角度出發,我、我很欣賞你的潛力,如果——」
「不必了。」林簡放下一次性紙杯,口吻淡然,「謝謝您特意跑這一趟,舟車勞頓,但恐怕讓您失望了。」
溫寧像是被這個「您」個扎了耳朵,目光忽而哀綿下來,過半晌,她自覺失態,調整好神情姿態,又變成了那個精練犀利的溫老師,她拿出手機,維持著自然地語調神態,對林簡說:「既然這樣,我也不好再勉強,方便留個聯繫方式嗎,如果你改變想法了……哪怕始終堅持也沒有關係,我……我這麼多年在國外,一直做奧數競賽方面的工作,和國內的許多名校聯繫也很密切,我想如果你以後生活……我是說學業方面,有任何困惑,我非常願意提供幫助。」
林簡看向她拿著手機保養得當的一雙手,目光微沉,過幾秒,忽然「哦?」了一聲。
「您太客氣了,我應該沒有什麼能夠麻煩您的地方,聯繫方式就不必了。」
說完,他微微頷,起身往會客室門口走去。
身後的人猝然起身:「林簡!」
林簡停下腳步,偏頭看過來。
慌亂也只在剎那間湧現,溫寧有些無措地沖他晃了一下手機,笑容勉強:「你是叫……林簡是吧?還是給我留一個電話吧,也不枉我跑這一趟。」
溫寧盡力維持著周正端莊的儀態,但是林簡看著她舉著手機卻在微微發抖的手,忽然在這一刻,覺得她有幾分可憐。
沉默許久,林簡垂斂眸光,終是說了一聲「好」。
*
晚自習放學的時候,雪依舊沒有停。
林簡坐末班公交回家,靠窗的位置,借著窗外的路燈看著手機上剛剛收到的簡訊。
【我是溫寧,這是我的號碼,有什麼需要可以隨時聯繫我,不管是生活還是任何方面。】
【對了,有心儀的目標嗎,想考哪所大學,考慮國外嗎?】
電話號碼是兩個小時前給溫寧的,簡訊是剛剛發過來的,時間掌握得剛剛好,像是掐准了他最後一節晚自習放學的時間。
林簡漠然收回視線,將手機裝回口袋,沒有回覆。
寒冬風硬,林簡下車後順著安靜的甬路走了一段距離,頂著飄雪走進院子。
站在院中,能看見一樓的主燈亮著,落地窗只拉了紗簾,橙黃溫馨的光影透窗而出,與飛雪縈繞糾纏,燈影之下的一小方天地,卻驀然讓人心安。
此處是歸處,是暖房。
林簡垂下目光,將在胸口處堵了一晚上的那團沸騰灼熱的氣呼出去,再抬眼時,目光都變得輕盈鬆弛。
指紋解鎖進屋,沈恪恰巧穿著居家服從二樓下來,發尾處還沾著一絲水汽,看樣子也是剛回來洗完澡,見林簡進門,不由問了一聲:「怎麼沒打傘?」
林簡換好鞋走過去,將外套掛好,說:「借給同學了,反正下了車也才幾步路,沒關係。」
沈恪未置可否,沉吟一瞬,卻說:「最近都是雪天,還是讓司機接送吧。」
「哪有那麼矯情?」林簡從一樓衛生間洗了手出來,「而且這種天氣,公交車的安全係數要比私家車高吧?」
沈恪微微挑眉,說:「是怕你不安全嗎?」
林簡怔了一下,明白過來。
——是怕你再淋雪。
林簡默默舒了口氣,壓抑在心底的那些雜亂無章的情緒突然就被放空,他勾了下唇角,玩笑道:「那怎麼辦,明天我就把傘要回來?」
沈恪故作認真地思考了半秒,嘆然道:「算了,還是再買一把吧,咱們家不差這點錢。」
林簡看著他,隔幾秒沒忍住,偏頭笑出聲來。
而這樣的角度,恰好讓沈恪看見了下頜靠近耳根位置那抹還沒徹底消下去的紫青痕跡。
「怎麼弄的?」沈恪走過來,微微俯身垂眸,指尖懸在林簡側臉毫釐的位置上,隔空點了點,「這兒。」
是上次和何舟見面,被打的那一下,原本時間已經夠久了,但是林簡皮膚太白,所以即便是只剩很淡的瘀斑,也格外顯眼。
林簡收斂地笑意,動了動嘴唇,卻沒回答。
這麼多年,他從未信口騙過沈恪,之前是知道自己騙不到他,現在是不願意。
哪怕是一個字,違心的、虛假的,他都不想對他說。
唯有驀然沉默下來。
沈恪落在林簡側臉的目光如有實質,片刻過後,當林簡覺得自己被盯住的那一小塊皮膚隱約要有發燙的跡象時,沈恪終於大發慈悲地移開視線,但下一秒,林簡的心尖忽然就被磕了一下——
沈恪微涼的指尖堪堪從那抹青痕上點了一下,力道不重,卻捶得少年心中一跳。
「不說算了——青春期少年不能說的secret是吧?」沈恪自然而然地收回手,眼底帶著一點零星又無奈的笑意,「總歸你自己有分寸,我也不必刨根問底地惹人嫌。」
沈恪說完轉身往飲水機的方向走去,倒了杯溫水,唇畔堪堪碰到杯沿的時候,林簡忽然說了一句:「沒有。」
「嗯?」沈恪端著杯子的手頓了一下,轉過頭問,「沒有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