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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节(第2页)

宜锦忙起身跟上。

萧北冥解了大氅,随手交给邬喜来,慢慢盘腿坐在紫檀木雕漆的书案前,面色如常,瞧不出情绪。

宜锦站在一旁,将烹好的茶水奉上,“陛下,天寒雪重,喝杯茶暖暖身子。”

他闻言瞧了一眼宜锦,便将目光移到青花缠枝纹的茶盅上,邬喜来在一旁拿了白瓷盅试茶,试过后才道:”陛下可放心饮用了。“

萧北冥端起茶盅,摩挲着光滑滚烫的盅壁,沉声问道:“不是说过今日你不必来当值,为何又来了?”

宜锦斟酌用词,又有意维护骆宝,道:“是骆公公有意让奴婢熟悉内务,今日恰好到了烹茶一项,奴婢便求骆公公换了今夜当值。”

萧北冥闻言浅尝一口,剑眉皱起,道:“火候太差。”

她头一次做,便知道他所钟爱的是七宝茶,说明也是做了功课用了心的,这一盏热茶下肚,四肢都活泛起来,连腿部的痛感都缓解了不少。

萧北冥望着灯火下亭亭玉立的女子,又想起方才她在灯下等候他归来的模样,不知为何,心底竟有一丝怪异,但这怪异如蜻蜓点水,很快便消弭无踪。

宜锦被他若有所思的眼神看得发憷,只好低下头,只听对面人问道:“伤可好些了?”

宜锦微微一愣,有些意外,“回陛下,已经好全了。”

邬喜来表面鼻眼观心,心里却抓耳挠腮,他跟着陛下那么多年,也受过伤,也没见陛下问过一句啊。

轩窗外的雪下得正紧,万籁俱寂,耳畔唯余风雪声,殿内却温暖如春,安逸闲适,宜锦瞧了一眼风炉上煨的糕点,想着时辰差不多了,便适时打破了这尴尬的沉默时刻,低声道:“陛下,风炉上煨了蜜饯李子雪花糕,您要尝尝吗?”

萧北冥黑沉沉的眼眸望她一眼,宜锦福至心灵,便将一碟子糕点从风炉中取下,碟子仍有些烫,她匆忙将碟子放在书案上,下意识吹了吹手,但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失礼了,忙行礼道:“陛下,奴婢失仪,还请陛下责罚。”

萧北冥察觉到她刻在骨子里的畏惧,捏了一块糕点,糯米粉做的雪花糕软糯清香,蜜饯李子的微酸与糯米粉本身的淡淡甜味绝妙地融合在一起,却不是他吃惯了的味道,“这是你做的?”

宜锦怕他多心,忙解释道:“陛下,今日去得晚了,尚膳监的师傅说糯米粉用完了,因此奴婢借了后殿小厨房做,是不是不合陛下胃口?奴婢这就撤下去。”

药膳是她做惯了的事,应当不会出错,但她却忘了,陛下不一定喜欢这样的糕点。

说着她便伸手要将碟子撤下,碟子却被一只手按住了,她惊诧之下抬首去瞧,萧北冥却乍然松了手,垂首沉声道:“不必撤。这道糕点做得很好,但以后不必做了。”

其实他厌恶甜食,但宫里无人知晓,他也不想让别人窥探他的喜好。这道李子雪花糕竟没有加糖,意外和他的胃口。

他神色淡然,状似无意问道:“为何做这道糕点没有另加糖霜?“

宜锦有些奇怪,她回想了一遍自己做糕点的过程,才后知后觉自己竟忘了加糖,一时冷汗津津,跪下请罪:“奴婢的弟弟不喜欢吃特别甜的糕点,以前在家中做习惯了,今日就忘了加糖……”在仁寿宫当差时,太后也不喜甜食,不让放糖,习惯使然,她一时忘了。

萧北冥眉心微锁,看来只是巧合,她并未有意打探他的喜好。

萧北冥察觉到她逐渐降低的声音,心知她害怕,如今却觉得这害怕有些刺眼,“从前你在靖王府,也如此小心翼翼吗?”

话题跳转得太快,宜锦揣度不明白这话的意思,只有据实回答:“从前在靖王府,奴婢一无显赫家世,二无宠爱,自然只有小心行事,万事只求稳妥。”

萧北冥默了一瞬,察觉自己方才所问不妥,他想起宜锦虽出身长信侯府,却年幼丧母,生父与继母都是利欲熏心之人,过得并不容易,但他并没有因此打消疑心。

“今晨朝中大臣言靖王生前虽意图作乱,但毕竟是太后亲子,且生前宽以待下,素有贤名,因此叫朕以亲王之仪厚葬,你如何看?”

宜锦一愣,事关朝政,自己若随意置喙,万一惹了眼前人不悦,可没人能救她,况且名义上她曾是靖王内眷,她无论怎么说都有沾亲之嫌,“陛下请恕罪,奴婢学识浅薄……”

萧北冥知道她的顾虑,道:“朕恕你无罪。”

宜锦抬首望了一眼帝王,见他并非玩笑,才低声道:“自奴婢入王府后,只远远见过靖王几面,并不知靖王究竟秉性如何,不敢随意置喙。但后来陛下率兵平乱,靖王畏战投诚,只求自己保住荣华安康,却未曾替麾下将士谋生路,由此可见,他也并非宽以待下的贤德君子,而只是为自己争取利益的俗世之人。”

“至于下葬之事,身后哀荣不过是做给活人看。靖王生前未曾冲锋陷阵开疆辟土,也未曾一心为民殚精竭虑,反而因一己之私意图谋夺尊位,使得大内徒生兵乱,血流成河。即便陛下允了亲王之礼下葬,百年之后是非功过一目了然,德不配位也只会惹后人耻笑。”

虽然听起来像恭维之词,但这确实是宜锦心中所想。

当初柳氏看靖王如日中天,想要借此攀附,却又舍不得自己亲女儿做妾,因此才向父亲撒娇卖乖,暗中谋划将她送入靖王府,只求靖王践祚后薛家能成为皇亲,一飞冲天。

可叹与她同一日入府的姑娘何其之多,长信侯府不过没落侯门,一无实权二无功勋,她的家世于靖王并无助益,靖王求成心切,自是懒得应付,连她的面都不曾见过,父亲和柳氏的算盘自然落空。

宜锦只关起门同芰荷过自己的日子,更无意争宠,除了请安连院门都不出,反倒比在侯府时过得安稳些。

可惜好景不长,她入府不到一月,先帝驾崩,靖王不知从哪里听闻先帝留有遗诏藏于勤政殿牌匾之后,一时心焦,便意图起兵先发制人谋取皇位。

但谁也没想到,最后是早已销声匿迹八年之久的燕王平定了兵乱,靖王下宗人狱,不久传来死讯,随后便有流言传靖王是被新帝下令暗杀。

但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宜锦却觉得传闻恐怕与事实有出入,

她垂首道:“陛下其实心中早有圣裁,何苦再问奴婢一遍呢?”

她也明白,自己曾是靖王侍妾,又曾在仁寿宫当差,萧北冥不可能对她没有防备,刻意问她这个问题,也许是想试探她。

萧北冥静静看着她,想要看穿她心中真正所想,但她的神情那样坦诚,丝毫看不出可疑之处。

萧北冥摒弃杂念,抽取书案上的折子翻阅,他顿了一会儿,目光似是不经意落到宜锦的颈部,如玉般白净,已经没了那日的红痕,看来膏药确实有效,他又低下头,沉声道:”这里不用你了,你自回去歇息吧。“

宜锦微微一怔,自来当值都是整夜,没有提前回去休息的道理,但陛下吩咐,她也不敢违背,于是便行礼告退,才退了两步,便又听那人道:“私下见朕时,不必行礼。若下次再忘,扣半月例银。”

宜锦咬唇,不敢相信一国之君竟然也会像民间的吝啬地主一般,她却只能说一句:“是,奴婢记得了。”

邬喜来在外守着,冻得龇牙咧嘴,等宜锦告退了便进内殿伺候,见陛下的目光若有所思地落在那盘子雪花糕上,便道:“陛下,这糕点凉了口感不佳,不如撤了,老奴叫小厨房的人再做一份。”

萧北冥看他一眼,垂首批折子,“不必了。”

邬喜来好像懂了关窍所在,“陛下,皇极殿可没有只当值一个时辰的先例。”

萧北冥淡淡看他一眼,道:“只是不想身边再多一个如你这般聒噪之人而已。”

邬喜来脸一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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