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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极殿中,骆宝跪在地上磕头,“陛下,奴知道不该为薛氏辩解,可她于奴有恩,奴不能坐视不理,只求陛下听奴道出实情,过后听凭陛下处置。“
“下药一事,实非她本心,是太后娘娘以她姐妹芰荷性命相挟,她也曾想过向陛下坦白,可太后娘娘毕竟是您的嫡母,她怕您不信她,她将芰荷看得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要,这才铤而走险做下错事。”
“她深知自己辜负陛下信任,不敢请求陛下原谅,惟愿奴替她尽心侍奉陛下。奴说这些,并非想替薛氏辩解,只求陛下知晓实情。”
话罢,他又磕了三个响头,心跳如擂鼓,等待帝王的发落。
师傅劝他明哲保身,切勿掺和此事,可宜锦姐姐待他如亲弟,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萧北冥望着窗外黑暗中摇曳飘忽的宫灯,思绪渐渐清明。
她明明有机会向他坦白,却一言不发。若她真想杀他,那夜他发病时就是最好的机会,可她没有动手。
他未看向骆宝,只道:“你的废话朕也听完了,滚吧。”
骆宝忙擦了擦额角的汗,行礼告退。
夜色渐深,黄檀书案上青釉莲瓣灯盏忽明忽灭,摇曳不定。
萧北冥摒弃之前的纷杂情绪,埋首批奏折,摇晃的灯火却使字迹一下处在亮处,一下又处在阴影中,看得人眼花缭乱,莫名令人心生烦躁,他抬首,冷声道:“邬喜来,换蜡烛。”
邬喜来一激灵,自宜锦走后,这是陛下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心肝一颤,连忙去取了蜡烛换上,往日这些事情都是宜锦做的,每日陛下批折子前,她都会先检查一遍灯火和笔墨,从未出过岔子。
只是今日事情太突然,他一时疏忽,倒是让陛下受累了。
灯火重新亮起,萧北冥垂眸机械地批着折子,却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下意识地摸到旁边的茶盏,抿了一口,却发现早已凉透,他又不得不想起那人在的时候,无论什么时候,他手侧总有一盏热茶。
萧北冥习惯了克制自己的情绪,将要紧的折子批完时,双眼已然酸涩。他站起身松了松筋骨,膝关节那熟悉的痛感又如期而至,眼角余光触及书案脚落的软垫上,怪不得他跪坐之时觉得膝盖疼痛减轻不少,但他从前却没注意过这块软垫。
似是想到什么,他的目光忽然沉了沉,侧首问道:“这垫子是谁放的?”
邬喜来只觉头顶冒汗,他怕陛下生气,也不敢提及宜锦的名字,支支吾吾道:“这内殿之中除了……,也没人会做绣活。”
萧北冥抬眼看他,目光似要剜下一层肉。
邬喜来瞬时便知道陛下想问什么,他连连摇头,生怕惹火上身,“陛下,冤枉啊,老奴从未向她透露您的腿疾。她对陛下甚是用心,恐怕是瞧出陛下双腿畏寒,才做了这个垫子,也就是这两日的事。”
萧北冥垂眸,神色莫测。
他只是不让她在皇极殿伺候,并未要了她性命。从前那些背叛他的人,无一不是扒皮抽筋,要生不得,要死不能。他对她已是宽容,也算回报了她这些时日的用心。
萧北冥垂眸看窗外千丝万缕的落雪,他的身影处于阴影之中,显得格外孤僻,半晌,他的视线落在那软垫上,绣功精巧,所绣图案与那只香囊一样,是一只长得奇形怪状的鱼,他吩咐道:“将这垫子处置了,别再让朕看见。”
邬喜来应声,在一旁瞧着,知道陛下心里难受,不免有些心酸。其实薛姑娘来皇极殿伺候的这些日子,陛下开心的次数比过去二十几年都要多,但也因此,她做出这样的事,恐怕陛下失望只会更深。
邬喜来想起许多年前初次见陛下时的场景。
那时他不过是御用监里一个打杂的小内侍,恰逢正月十五,二皇子殿下三岁生辰,章皇后吩咐大办生辰宴,他负责掌管当日的陈设器具。
宴会上,先帝与各宫妃嫔都围着二皇子殿下逗弄,说着吉祥话,无人注意到那个静静站在阴暗角落里的孩子,男孩尚且稚嫩的面庞透出与年龄不符的稳重,冷漠地注视着来来往往的人群,也不与人说话,仿佛生来就与黑暗寂静为伴。
宴会结束时,章皇后与二皇子被簇拥着回到永福宫,那么多主子宫人,却没一个记得角落里落下的孩子。
他身量不高,够不到桌上的吃食,宫女内侍们得了章太后指点,自然不敢轻易向这孩子示好,于是这孩子一整日只吃了一个干巴巴的馕饼,不声不响听着耳边的热闹喧嚣,没人知道,其实那日也是他的生辰。
如今,当初的小皇子虽长大了,再也不会像当初那样窘迫,任人欺凌,但有一点从始至终都没变过:这个世上在意他,关心他的人太少,以至于一旦出现一个人待他好,他便想那人定是有目的,一旦那人背叛他,他便认为人心皆恶,不可原谅。
但他恐怕还尚未意识到,觉得一个人不可原谅,其实正是因为太过在意。
第9章嫉妒
玉瓷照看宜锦,几乎一夜未眠,顶着两个黑眼圈,起身瞧了眼窗外,寒风呼啸,天色灰蒙蒙的,屋子里比平常暗了许多,连雪光也透不进了。
屋中炭火减了些许,已有冷意,她瞬间清醒了几分,忙摸了摸宜锦的额头,烧退了些,但却依旧有些烫,眼下各处门禁应当都开了,宜锦的病情耽搁不得,得抓紧去御药局取药。
含珠被她穿衣服的声音吵醒,睡眼惺忪,哑着嗓子道:“玉瓷姐姐,起这么早做什么?还有好一会儿才当值呢。”
玉瓷嘘了一声,压低声音道:“我去取药,你好好照顾她,小心些,别将人吵醒了。”
含珠瞌睡虫跑了一半,点头道:“知道了,姐姐放心去吧。”
宜锦只觉得脑子沉甸甸的,眼皮子黏住了似的,但却能清晰地听到身边有人说话,她费力睁开眼睛,一出声,嗓音嘶哑,“玉瓷姐姐。”
玉瓷见她醒来,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替她扶了扶枕头,柔声道:“你别出声了,好好歇着,我去给你取药,很快就回来。”
宜锦靠着枕头,莹白的面庞泛着不正常的红晕,她握住玉瓷的手,虚弱道:“玉瓷姐姐,让你替我操心了。”
玉瓷示意她安心,“姐妹之间说这些做什么,你安心歇着。”
她心里都明白,宜锦妥帖细致,总是替别人着想,但自己有了事,却不愿麻烦别人,瞧着健谈,但其实许多事都藏在心里,这次回来为何如此狼狈,宜锦只字未提,玉瓷却能看出她心中不好受。
每个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秘密,既然宜锦不愿说,她也不强求。
玉瓷匆匆出了门,换含珠在一旁照料,她捧了热茶给宜锦,“宜锦姐姐,你昨夜回来脸烧得通红,把我们吓得够呛,到底是出什么事了?”
按理说,皇极殿的宫人算是大内最得脸的,平时生了病,御药局巴不得主动上门送药,除非是犯了错的宫人,才会无人问津。
宜锦看她一眼,昨夜之事无论如何都不能外传,她尚且前途未卜,不能再牵连他人,她斟酌道:“你别担心。昨夜是我一时疏忽伺候不周,惹了陛下不快,回来的时候又忘了带披风,这才着了风寒,小病而已,没两日便痊愈了。连累你照顾我,没睡好觉,这会儿还早,快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