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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侯府。
镇国公府的?官家云升来见,薛振源才?下了朝,连官服都没来得及更换,便忙不迭到前殿,边命侍女奉茶招待云升,边客气道:“不知管家前来有何指示?”
云升虽扬着笑脸,笑意却不达眼底,道:“大人当初对着我家国公爷说待靖王殿下忠心?耿耿,如今国公爷举事,正需要大人助力,大人不会推脱吧?”
薛振源心?头一震,想到近日京中流民之事风波诡谲,原来靖王殿下真的?并?未身亡,他心?思活络,当下便道:“这是自然,不知国公爷何事吩咐?”
云升道:“倒也不难,只是你家薛三姑娘,屡次坏了我家大人的?好事,大人有些生气,想要叫她?来国公府问话。”
薛振源面?露难色,道:“她?向来悖逆,不尊孝道,如今又在宫中为妃,我即便是想管,也是有心?无力。”
云升冷冷一笑,“大人这是推脱之词吧?倘或硬来不行,迂回之策也并?非不可。除非,大人不想为国公爷效力。”
薛振源头皮发麻,他不想应下这件事,可如今他在宜锦那里讨不到什么?好处,哪一日新帝清算,宜锦定然也不会替他说情,眼下倒不如像国公爷表个?忠心?,倘或可使,日后成事他也能获益,倘或不成,他也可以说是国公爷强逼,亦有挣脱之词。
半晌,他道:“我明白了,请管家转告国公爷,请他放心?。”
话至此时?,外间花窗处却忽然有重物坠落之声,云升锐利的?眼光朝外间一扫,对着薛振源冷笑道:“看来薛大人府中墙上的?耳朵不少,倒是叫老奴心?惊。若连府内都治不好,国公爷如何指望你完成大业?”
薛振源一惊,忙叫手下小厮去追,那云升亦怕此事泄露,反而打草惊蛇,坏了国公爷的?计划,他脸上一暗,吩咐来跟在他身后的?国公府的?那几个?侍卫道:“立刻去追,无论是谁,查到后格杀勿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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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的?天?阴沉沉,乌云遮蔽了天?光,狂风大作?,豆子大的?雨点很快噼里啪啦地掉落下来,砸在干燥的?泥土地里,激起一股土腥气。
赶车的?马夫抹了抹额头上的?雨水,透过雨幕向马车内喊道:“两位姑娘压惊,雨下大了,车程要慢些……”
话刚说到这里,马车却忽然一震,似乎是撞击到了什么?重物,吓得那车夫赶紧喝停,下车查看。
地上躺着一个?少年,他的?发冠已散,一身玉白的?袍子已经,一支利箭穿透他的?胸膛,浓浓的?血水顺着袍子渗出,又很快被瓢泼大雨冲淡,他的?眉眼清秀而稚嫩,正是最好的?年华。
那车夫惊慌失措,一时?害怕,也来不及去管那马车,顺着泥道深一脚浅一脚地逃离,宜锦唤了一声车夫,却没有得到回应,芰荷先掀了车帘,颤着声音道:“姑娘,那是……”
宜锦心?中被一股强烈的?不安所充斥,她?迅速掀开车帘,映入眼帘的?是少年的?模样,她?的?心?跳开始停滞,跌跌撞撞下了马车,直到她?跪在他身侧,触摸着少年冰冷的?面?颊,她?仍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裙摆沾染泥水的?暗沉,她?轻轻拨正少年凌乱的?头发,声音颤抖,“阿珩……”
少年眼睫微颤,缓缓睁开了眼睛,雨下得很大,比他此生见过的?雨都要大。
他的?眼睛渐渐模糊,只能隐约看到阿姐的?模样,他费力地吐字,“阿……姐,快……,快跑。镇国公……追杀。”血水随着他说话的?声音渐渐从喉头溢出。
宜锦的?身体?颤抖着,她?挣扎着,想同?芰荷将他挪到马车上,可是两个?弱女子,却这样无助,她?只能不断用哽咽的?声音道:“阿珩……你别说话,阿姐带你看大夫……”
薛珩却只是努力睁眼看着她?,要她?走,“阿……阿姐,我曾立誓,此生会……会保护阿姐,再不让阿姐受委屈求人。可是阿姐,我食言了……我很……很没用……”
“可是若有来世,我……还是想做阿姐的?弟弟。那时?……换我保护阿姐,好……不好。”
从他记事起,除了母亲,只有两个?阿姐最疼他,他天?生愚钝,这世上男子的?路明明有很多,可是他却一条都没有走通,直到眼下这一刻,他仍觉得遗憾。
在这短暂的?一生中,他曾有过许多的?欢乐,也有许多的?痛苦,可是他真的?好舍不得……舍不得……
他想要同?从前那样,牵着阿姐的?手,走在燕京的?御街之上,可是,恐怕再也不能了……
宜锦抱着少年逐渐冰冷的?身体?,眼泪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她?感到呼吸困难,胸腔里开始有一种?刺痛,她?紧紧攥着少年的?手,就像是要抓住他的?生命,“薛珩,你听着,我不要什么?来世,我只要你好好的?,你听见了吗?一直以来,你才?是阿姐心?中的?后盾……”
她?说着,手也在抖,心?也在抖,直到她?发现,这个?清秀的?少年再也没有了反应。
雨水顺着她?的?衣襟往下流,她?已分不清哪些是眼泪,哪些是雨水,芰荷陪她?跪在一旁,抿唇隐着哭泣声,“姑娘……”
就在不远处,一人着僧衣,执青伞,默默注视着那个?哭得绝望的?女子,雨水阻隔了两个?世界,一切都在雨幕的?冲刷下愈发模糊。
他缓缓走近那个?女子,青伞遮住她?的?衣衫,却并?没有遮住她?眼中的?泪,恨意,与绝望。
宜锦抬首看他,除夕之夜,她?与萧北冥在州桥夜市分别时?,她?在云来观内见到过的?那个?僧人。
她?不是傻子,阿珩说镇国公追杀,让她?走,眼前这个?僧人偏偏也出现在这里,上次在观中并?未细看,如今仔细看到这张虽然羸弱苍白的?脸,竟也与萧北冥有三份相似,只是气质不尽相同?。
眼前人虽穿着僧衣,却没有断绝任何世俗上所有的?欲。
萧北捷撑着伞,看着眼前的?女子,知道他一向小瞧了她?,她?聪慧,应当猜出自己是谁,“你是自己走?还是我让人带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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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宫。
天?幕暗淡,瓢泼雨水下,登闻鼓下发出阵阵鸣响。
半个?时?辰后,那些流民穿着新得的?冬衣,站在文德殿的?大殿内,第?一次直面?君王。
他们不敢抬头直视天?颜,只能听到一旁的?士子代他们发问,替他们讨一个?公道,但此刻,他们心?底的?悲愤却不似那时?歇斯底里。
公堂之上,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那个?女子在风中柔弱而坚定的?身影,想起了那女子的?言语。
“哪怕我一人之力如萤火卑微,我也想要哪怕一人知道,他是君王,亦是人。”
“他从未放弃过你们。”
那个?叫江州的?男童,静默地站在流民的?队伍中,悄悄抬眼直视君王,帝王冕冠之下的?那张面?庞,并?非凶神恶煞,就如那个?姐姐所说的?一样。
萧北冥位于上首,他看着底下这些流民,却想起邬喜来向他禀报,眼前这些人曾说了哪些话,知知又是如何在愤怒的?流民面?前为他据理力争,字字句句,让他的?心?脏开始酸涩,抽痛。
那篇文章中对他的?指责,他毫不在意,甚至不屑辩驳。可是那些污言秽语,却伤了知知。
除了她?,从没有人在意过他的?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