芰荷在一旁,也有些震惊,她意识到?姑娘一路从药铺追到?这处,想见的人恐怕就是燕王殿下。
她扶着宜锦上了脚凳,看?着姑娘入了马车。
马车内灯火幽微,在他?的左手边放了一方梅花小几,连上面放的书都与从前一模一样。
马车颠簸前行,如?豆的灯火闪烁着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在这极致的静默中,他?开口问?道:“你就不怕我是个坏人?”
对面那个女子只是微微一笑,她用坚定的声音答道:“臣女知道殿下不是。”
“殿下舍生忘死?,守一方城池,护燕朝百姓,是大燕百姓心中的英雄。如?果殿下这样的人都算不得好人,那什么样的人才算好人呢?”
萧北冥闻言,有些默然。她说?的明明是恭维之词,可他?却听不出一丝虚假,更不觉得反感。
她过分?直白?的夸赞,甚至让他?生出一丝淡淡的羞愧。
他?的额上冒出点点虚汗,胸膛处的伤口因马车颠簸而摩擦,又生出新的淤血,疼痛让他?静静闭上了眼,“我没有你想的那样好。”
宜锦能够嗅到?那股淡淡的血腥味,也能从他?的声音中听出忍痛的声音。即便再不舍,她也知道,他?的伤口一定很?严重?,若是没有医士好好处理,即便好了,也会像前世那样留下病根,每到?阴雨连绵的时节,旧伤便会隐隐作痛。
马车行至中途,透过竹帘,她已隐隐能看?到?拾英巷的影子,“殿下在此处停下便可。”
萧北冥睁眼看?她,她琥珀色的眼眸中看?向他?时唯余担忧,那种担忧,已超过了界限。
可他?竟生不出丝毫反感。
萧北冥将自己今日的反常归咎于受伤的缘故,一定是他?受了伤,才会这样脆弱。
他?怎么会脆弱到?渴望一个陌生女子的关心?
马车很?快在拾英巷口停下,宜锦注视着他?,随即低头遮掩住眼底的浓厚的不舍,“谢谢殿下送臣女归府,这有一份小小的谢礼,还请殿下收下。”
话罢,她将手中那个小小的纸袋递给他?。
萧北冥不喜欢吃甜食,彭氏糕点家的青梅果脯腌制时并不额外加糖渍,是他?少有的不排斥的甜食。
萧北冥想要回?绝,可是那姑娘却已经掀了车帘,踩着脚缓缓凳下了马车。
隔着一道车帘,她如?同初见时一样,用衣袖遮住飘零的雨丝,与那时不同的是,她此刻眉眼弯弯,眼底再也没有了泪光,向他?摇手作别。
萧北冥的心莫名跳得有些快。
她那时,在人群中寻找的真的是他?吗?她是……因为见了他?,所以才这么高兴的吗?
萧北冥微微握紧手中那袋梅子,却听见那女子清浅的声音,“胜败乃兵家常事,无?论如?何,还请殿下珍重?自身,殿下在我……我们燕朝百姓心中,永远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
她的声音比满城细密的春雨更要温柔,润物细无?声。
这番话若是旁人来说?,难免有交浅言深的嫌疑,但是从她嘴里?说?出却是那么的自然,仿佛在过去的什么时候,她也曾这样说?过。
萧北冥垂下眼帘,目光无?意落在她眼角那颗泪痣上,心中那种熟悉之感更甚。
邬喜来听着那话,心中亦是震动。从北境战场上归来,龙骁军将士的惨死?,战败的消息,都沉沉压在殿下的心里?。
眼前这个女子,无?论她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接近殿下,方才那番话,确实如?同一束光,短暂地让人心里?亮堂起来。
马车正要启动,萧北冥看?着那袋青梅,却忽然道:“邬喜来。”
邬喜来愣住,凑近车窗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萧北冥看?了他?一眼,沉声道:“雨下得大了,给她送把伞。”
邬喜来应下,旋即明白?了殿下的意思,他?拿了把油纸伞,便朝着方才那姑娘离开的地方去了。
烟雨蒙蒙,宜锦就站在不远处的街角廊檐下,她见那辆马车迟迟未动,心中正疑惑,却忽然瞧见邬喜来的身影。
邬喜来气喘吁吁地将伞递过去,道:“殿下命奴才来给姑娘送伞。方才是奴才思虑不周,让姑娘淋雨了。”
宜锦接过那把天青色的油纸伞,不知怎得,眼眶微微有些酸涩,低声道:“谢谢邬公公。”
邬喜来闻言,猛然抬头看?她,他?从未说?过他?姓邬,可这姑娘却脱口而出他?姓氏,就连骆宝,眼前这姑娘也认识,若非他?的确是第一次见这位姑娘,他?都以为这姑娘与他?相识许久。
邬喜来的目光变得有些冷淡,他?道:“无?论姑娘是怎么得到?殿下的消息,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接近殿下,都请姑娘不要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宜锦听着这话,只觉得似曾相识,她看?着邬公公尚显年轻的面容,心底不禁有些忍俊不禁,原来邬公公从在潜邸时便是这样老气横秋,戒心重?重?。
她撑起那把油纸伞,微微一笑,道:“请公公放心,臣女永远不会伤害殿下。另外,还请公公代臣女谢过殿下的伞。”
至于不对萧北冥生出不该有的心思,这太难了,她做不到?。
邬喜来颔首道:“希望如?此。”
他?说?完这句话,却听身后的女子道:“还有一件事,请公公务必留心。倘若宫中来人替殿下诊治,无?论是谁派来的,都请公公不要相信。”
邬喜来闻言转过身,他?犀利的目光从上到?下扫到?下,“姑娘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臣女知道,这话说?出来有些大逆不道,可是请公公信臣女一次,哪怕只是防患于未然,为了殿下的安危,公公也会放在心上的,不是吗?”
宜锦想起当初她所知晓的残忍的真相,她并不知晓前世具体?在什么时候隆昌皇帝派了那个游医替萧北冥诊治,但早些防备总没有坏处。
倘若不是那个游医,他?就不会像前世那样时时发病,日益虚弱。
她相信假以时日,一定能为他?找到?彻底治疗腿疾的法子。
邬喜来看?着眼前的女子,心中那玄妙的感觉愈发强烈,他?看?着那女子告辞,看?着她走入长信侯府的宅邸,很?快就打听到?了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