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锦否定了,事实也摆在眼前,杜雪衣不清楚为何仍不肯放弃,饶是自己都觉得荒谬。
埋于心底的执念,死灰复燃的情感,失而复得的妄念,虽然这些在这封冰冷的信面前显得格外可笑,但压抑已久的感情却已然在心中撕出了道口子,正滔滔不绝地涌出来,堵都堵不住。
织锦从未见过杜雪衣这种语气求人,恍惚间,又听杜雪衣再次用哽咽且沙哑的声线,从信的第一个字开始读起:
——“玉山,好生将养,吾往京城寻药,勿念。待吾归来。。。。。。”
“门主。”
院外有人唤织锦,待到织锦回屋时,杜雪衣眼神呆滞地坐在床上。
“余玄度来信了,我们看完就给你拿来。”织锦说道。
杜雪衣抬头,眼底未起任何波澜,但一颗泪却悄然落下,恰好滴在信的落款上,余玄度的名字当即被晕开了些许。
“雪衣,别胡思乱想了,余玄度就是余玄度。”织锦拍拍杜雪衣的肩,安抚道。
她临走前还反反复复叮嘱杜雪衣:“解毒的事你再好好想想吧,还能再等一两天的。”
杜雪衣原本想撑着到大厅看信,然而她试着站起来就已经是拼尽全力,此处到大厅的路更是遥不可及,她只得暂时打消这个念头。
房中又渐渐归于冷清,她又拿起信,继续念起来——
——“待吾归来,汝定会无恙。余玄度。”
李征鸿的情感,向
来是热烈而直接,跟杜雪衣在一起是如此,信中言语也是如此。他的言语宛若烈火一般炙热,无数个孤独寒冷的日夜,杜雪衣读之,心中暖意久久未能消散。
至于余玄度,虽只接触了短短几个月,但杜雪衣自认对他也算有些认识。他是个沉默寡言之人,性格凛冽,像是一块坚冰。他的言语和他的行事风格一样,简洁而克制,但仅仅冰冷的几个字,杜雪衣就能看出他掩在坚冰之下的情感。这封信如是,在逸州石窟寺中的暗道中,他说的“求之不得”亦是如是。
这样看,他们似乎真的不是同一个人,而且杜雪衣对织锦一直都是深信不疑。
但是这件事,她却不愿相信。
杜雪衣定了定神,捂着心口踉跄起身及至窗前,她伸手推窗,寒风刹那间撞入屋内,将杜雪衣鬓间的发丝吹得遮了眼,她呼出一口气,一团白烟也跟着融入寒风之中。
就算感受不到冷暖,看这被风刮起的事物,听这脉脉飕飕的风声,心中也会泛起一丝寒意,头脑亦会跟着清醒几分。
人的性格、行事风格可能会变,信亦可伪造,但日常习惯、具备的能力却很难改变。
她自抚仙镇茶楼再遇余玄度时,心中就已泛起过此念头。只不过经过她无数次“验证”,这个推论屡屡被她自己推翻。原因各种各样,诸如他端个小茶壶的手在抖,他天真地将百晓生夸张的故事信以为真
,他辨不清余玄度最敏感的红色,他会射箭而李征鸿不会等等。
这之间因为余飞景的存在,产生了许多误会,但澄清之后,她反而不敢再去想这个问题。每每她推翻这个想法时,都觉得又失去了一次李征鸿一样。
所以当她看到余玄度很会吃辣时,心中燃起一股莫名的怒火。要知道杜雪衣向来无辣不欢,一身好厨艺却只做辣菜。但李征鸿却全然碰不得辣,每次被杜雪衣骗着吃完都会狼狈不堪,嘴肿脸红甚至咳嗽不止,二人对此也头疼不已。
而今看来,这些悉数源于自己之前对李征鸿的了解,但她真的对李征鸿了解吗?
她扪心自问,自打二十岁那年初遇李征鸿,到后来定情、成亲,五年来,二人一直聚少离多,大多时候都是靠书信来维系情感。自己可能真的不太了解李征鸿。
她反过来思考,是什么让她现今不顾一切地认为余玄度便是李征鸿的。
她将这个问题又翻来覆去在脑中想了几遍——发现不是因为他马术好,刚好也会九曲天河阵,也不是他的武功看上去很像受过正规的军中训练,更不是他对自己不知从何而起却一往而深的感情。。。。。。这些最多只能算是辅助的论据。
最有力的证据,杜雪衣思来想去,竟然是余玄度打的蝴蝶结和自己打的一模一样,十分工整漂亮,而且永远都是左边绑带在上。
她至始至终,只教过李
征鸿。
当然也正是因为这个事,她未加思索就将余飞景认成了余玄度,进而导致了自己身中噬心之蛊。后来余玄度说那是他绑的时候,杜雪衣惊于自己居然将二人认错,并未细想。待到在地道心中产生怀疑时,她才猛然想起此事。
普天之下,这种方法独一无二。
所以,余玄度才会在石窟中掉下山崖后,同自己说“我倒觉得我们有吉星护佑,至少还都还活得好好的,不是吗”。
所以,余玄度在听到自己扬言要夺回映月双刀、一统江湖时,没有丝毫怀疑,连问都没问一句便无条件地同意帮忙。当时杜雪衣只觉得他和夏橙一样,是从未见过世面、意气风发的少年人,天真得可爱。毕竟那时,自己手无寸铁,连个像样的筹码都没有,要什么没什么,同时银刀门和整个江湖都乱成一团。。。。。。
真是他的话,就意味着他早就认出自己了。
而自己的下一步计划是去京城找太子复仇,余玄度现今,就在京城。
一切的一切,杜雪衣渐渐地串起来了。
梦中、回忆中有关李征鸿的点点滴滴,全部涌上心头。杜雪衣迎风无声地流泪,她感觉自己再也接受不了与他分离了,但此刻那人却不在身旁。
若是他此时在眼前,杜雪衣觉得自己一定会毫不犹豫上前,揪着他的耳朵问清楚,为什么认出了自己还不肯说出来。
是为了不让自己担心吗?还是和
自己一样,接受不了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还是。。。。。。明知前路艰险,怕连累自己?
想到此处,油灯的火焰被风吹得弯了腰,几乎快灭了,整间屋子霎时暗了下来。
杜雪衣的思绪戛然而止,她回头,眸中映着那盏将灭的油灯,手指死死抠住窗台。
纵使老天眷顾,但现世却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是又如何?
她只剩下半年寿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