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任犹疑着问:“流光仙尊讨厌我……那我该怎么办?”
药王谷谷主摸了摸他的脑袋:“流光很少离开她的流光塔,听说她最近在研究一个什么病症,就更少出门了。别担心,你就在药王谷,只要不去流光塔附近就行了。”
云中任点了点头。
他只是来治病的,治好了病要回夏国。流光仙尊、修真界、药王谷……这些对他来说,终究只是人生中匆匆而过的一段过往罢了。
即使一时的不甘心又能算得上什么呢——这个时候的云中任还不知道那是什么感觉,他以为那是不甘心——或许许多年后,他登上皇位,某天在王座上,看着那些小心翼翼、阿谀奉承的宫人,想起曾有一位修真界的仙尊毫不留情地让自己滚,只会觉得哭笑不得吧。
说到底,修真界与凡人城池,是完全不同的两片天地,而他在修真界只是一个远道而来,暂住于此的客人,大夏才是他的家。
他收了心,叫自己不去多想,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谷主拍着他的脑袋,笑得慈祥:“哎,好。你就住到谷内西边吧,那边离流光塔远……”
就这样,云中任在药王谷住了下来。
药王谷谷内分东西南北,四位长老分开各自地盘,谷主居于中间。长老职位代代相传,医修们没闲心思取名,四大长老据守着上一位长老居住之地,
简单粗暴地用自己的名讳来命名,例如流光仙尊就居于东,东边是一座高塔,上一任长老名南崎,在南岐长老还在时,流光仙尊还没有出任长老的时候,那座塔叫南岐塔。
云中任被谷主安排住在西边的百鬼阁,是离流光塔最远的地方,低阁高塔相对而立,云中任尽力要自己不去在意,可——
可那座高塔太显眼了。虽然它只是沉默地立在那里,仿佛一个安静的巨人,每每太阳升起时,便好似在迎接朝阳的到来。
又一次早晨,云中任坐在百鬼阁外的阶梯上,遥望着东方,他本来只是想看看朝阳,但视线却不由自主地落在高塔上。
“又在看流光塔?”百鬼仙尊走到他身后,站定。
云中任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看看朝阳罢了。”
百鬼仙尊是药王谷的大长老,百鬼阁的主人。修者寿命与凡人不同,云中任不知道他的年岁,但光看外表,他应当已经接近凡人知天命的年纪了。他一头白发,蓄着胡子,有些不修边幅的模样,总穿一身灰黑的袍子,比起药王谷的其他人来说,更符合凡人眼中对于“神医”的印象。
但这位神医总显得有些阴郁——不是云中任在药王谷见过的那些医修们的那种内向孤僻,而是阴郁,看人时眼睛里沉着不可捉摸的黑暗,仿佛埋在永不停歇的连绵大雨里。
——其实云中任不太喜欢他。不知道为
何,虽然百鬼仙尊对他多有照顾,但云中任跟他相处时,总感觉浑身不舒服。相比起来,他甚至更喜欢只有一面之缘的、非常讨厌他的流光仙尊。
不过,百鬼仙尊与谷主交情好似不错,谷主安排云中任住在百鬼阁,不仅有避开流光塔的意思,还有让百鬼仙尊照顾云中任起居的意思。
百鬼仙尊随意一笑,不知信还是没信,站在他身旁,道:“东塔的确好风光,看便看罢。只是小心,别看太久,伤了眼睛。”
不知为何,云中任从他的语气里听出了几分意味深长,似乎说得不是塔,而是人。
“东塔?”云中任问,“那座塔,不是叫流光塔么?”
百鬼仙尊随口道:“既是东边的高塔,叫东塔也没什么不妥。”
“也是。”云中任抿着唇,又问,“为什么药王谷会有这么高的塔呢?谷底建塔,未免太过奇怪。”
流光塔的确是这药王谷之中最奇特的风景,它远远高于其他低矮的亭台楼阁建筑,一眼望去,与药王谷格格不入。
“谷地湿润,高处利于保存书籍,塔是用来存放书籍的。至于人……人嘛,自然是守望日出的。”百鬼仙尊摸着胡子,说,“药王谷居于谷底,但最初开辟药王谷的谷主认为医修便该如同谷地一般,身居低处,目望高远。所以,高塔建于东方,每一任东塔的长老都守望东方朝阳。”
云中任半懂不懂,他到底是凡人,
还不太能理解医修这个概念,下意识将之代换成人间的医者,倒觉得很有意思。
“可惜,这一任的三长老,守着高塔却不能守望朝阳,只能遥望月落——”百鬼仙尊慢悠悠地补充,语气里有些难以察觉的轻蔑,“高塔面对朝阳,窗户皆朝东开,月落时也在东,倒也配她。”
云中任下意识地皱起眉。
不知为何,他听到百鬼仙尊用这种语气轻易谈论起流光仙尊,便觉得很不舒服。而且……他们不是“同袍”吗?
在凡人城池,百鬼仙尊与流光仙尊可以算是共事的同僚,可在修真界,同一门派之间的弟子长老,总是互称“同袍”。这同僚与同袍,一字之差,便是千差万别。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同袍这个词,便很有些家人的意思了。修者之人断绝人间的血脉牵连,彼此相聚在药王谷,药王谷里的人,便都是同袍,是家人。
云中任来时听过药王谷在修真界响当当的名头,听说药王谷的医修是出了名的心思单纯,他们淡泊名利,一心埋头苦修。
可他来到了药王谷,却又觉得传说不尽可信——例如百鬼仙尊,便很明显与流光仙尊不对付。
不过这不是他一个远道而来在此暂住的客人应当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