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李诠取了一个油纸包出来,展开,里头是一个羊皮卷。虽年深日久,但羊皮除泛黄外仍细致柔软,毫无损伤,其上不知用何种墨色绘成的图形以及篆文仍清晰可辨,有的线条比丝更细。更神奇的是,当李诠将宽约尺许的画卷打开,竟有七尺余长,却不见拼接痕迹。
李诠边展开画卷边说道:“此卷为秦时所绘,囊括造器、攻城、破阵等法。东汉末年,先祖中出了一位云游道人,为沔阳名士黄承彦所救。先祖念其恩德,凭记忆授予黄承彦一些造器之法。后来黄承彦传授给其婿诸葛亮,故木马流车和连弩之法皆出自《备攻》。韩将军志在灭陈,再促华夏一统,此卷也该重见天日了。今日,我就将它赠与将军,还望将军莫要推辞。”
韩擒虎只好接过,讷讷地道:“姑爷……这是李家秘传,我怎好掠美……”
李诠正色道:“二舅增寿、三舅韩洪,还有大郎端儿,均在北方边关抗御强敌,我虽致仕,但仍是华夏子孙、大隋子民,理应为国效力。兄长乃国之柱石,得此秘法,如虎添翼,以利早日建功。”
于是韩李二人又拉了些家常,用过饭,韩擒虎担心李靖收监后有失,快马直奔庐州。
韩擒虎走后,韩氏问李诠:“夫君将传家之宝献给兄长,恐违先祖遗志。就算当今皇帝疑心李家藏有秘卷,夫君只须守口如瓶,料也无事。况且兄长得了去,恐怕也要上呈御前。八百余年世代秘传之物,就这样轻易献出,夫君是否甘愿?”
李诠叹道:“贤妻所言,为夫岂不明了?然而适才所言,亦是出自肺腑——天下必将归一,大隋必将振兴。当此之时,纵使主上苛刻臣下,做臣子的也要倾力报国。再说,那长孙晟麇集天下鹰犬,其目力嗅觉,无所不及,若我李家仍然藏匿此卷,必为祸端。交予兄长,一来是韩将军备兵伐陈所需,二来三郎跟着舅父,早晚还不是要传授给他?”
韩氏点头道:“夫君所言不差。不过,妾身仍是担心皇帝向兄长索要。”
李诠笑道:“皇帝既已允诺韩将军若是寻得秘典可留下自用,怎可反悔?况且韩将军军功再大,也属皇帝恩宠,做天子的如何会与臣下争这些?”
韩氏幽幽一叹:“但愿兄长得了此卷,对解救三郎有利吧……”
韩擒虎回到庐州,得知外甥已潜逃,心下稍安。与来护儿交割之后,一面整肃军纪、督促练兵,一面暗中派人打探消息。是年十一月,终于探得李靖在司空山避难。
※※※※※※※※※※※※※※※※※※※※※※※※※※※※※※※※※※※
舒州司空山,云中石洞。
李靖打坐完毕,掬一捧泉水喝了。这是从洞内石罅中滴出的清冽甘泉,常年不涸,下肚后甘甜朗润,顿时神清气爽。李靖透过薄雾,见群山连绵,千仞屏藩。洞中石壁上刻有一诗:
跃过三湘七泽中,两肩担月上司空。
禅衣破处裁云补,冷腹饥时嚼雪充。
这是几年前慧可禅师护经南下时在洞中的感悟。慧可回少室山后,僧璨大师在云中石洞前加盖石室,作为修禅之用。李靖被甄士诚送到此处时,僧璨却不在山中,座下弟子称神僧已去岭南弘法,但临行前已交待弟子照拂李靖。
李靖经此一劫,意志消沉,一连数日无法入眠。山中僧房简陋,粗茶淡饭,僧侣们每日做功课,说是“照拂”,其实一切均需自我料理。然而百无聊赖之下,只得修习李家、韩家以及顾木生、袁氏兄弟指点的功法。
自从遇到聂云峰之后,他暗自下了决心,想成为他那样纵横江湖的侠客。美娘已贵为王妃,自己又被追捕,有家难归有国难投,恐怕只有浪迹江湖一条路可走。然而天地虽大,究竟以何为生?真如聂云峰那样杀富济贫?李靖自忖做不出来。为今之计,只能练好武功,或可派上用场。
这一日李靖做完功课,被平日管理杂务的中年僧人唤到知客堂,只见两名身着戎装的汉子立在厅中。李靖识得一人,是韩重副手毛福,先前为强弩营校尉。还有一人身形高大,三十来岁年纪,面生。
毛福见了李靖,行了一礼:“少主安好,我们就放心了。现在风声已过,大总管命我二人来接少主回府。这位是许校尉。”那许校尉也跟着施了一礼。
李靖忙向二人回礼。毛福一直做韩重副手,对韩擒虎极为尊重,李靖信得过。然而,毛福仍然拿出了韩擒虎手书,其上写明:舅父已回军中,恐三郎在外有失,回庐州最是安全。
于是李靖跟随毛许二人,下了司空山,向庐州进。毛许二人骑了快马,李靖与毛福一骑,那许校尉独自一骑。疾驰至天晚,已进入庐州地界的南巢湖畔,天上下了大雨。李靖想着就要见到舅舅,心中一阵激动。毛福寻了一家名为“巢西”的小客栈住下,对李靖道:“此处即为当年淝水之战古战场,今日大雨,夜间行动不便,明日即可回营,请少主安歇。”
李靖在庐州军营时,军中将校都知晓李靖如同大总管亲子,都以“少主”称之。韩擒虎驭下极严,平日不苟言笑,部下对“少主”亦是尊敬。李靖也不言谢,进了房间。不多时,毛福端了碗热腾腾的羊汤、两块面饼进了房间,躬身道:“天已微寒,少主在司空山清修,怕是数月不见荤腥,特让店家煮了碗羊汤来,请少主品尝。”
李靖接过,放在案几之上,说道:“久在山中,不便沐浴,今日淋了大雨,店内若能沐浴最好。”
毛福道:“这个容易,隔壁房中即是沐浴之所。请少主先行用饭,我这就让店家备热水。”
毛福退出房间后,李靖端起羊汤,一股膻味袭来,令他喉头紧缩,差点呕吐出来。几个月来饮山泉吃素斋,肠胃已不适荤腥,但嫌弃又拂了毛福好意。于是端起羊汤,打开窗户泼了出去。放好汤碗,拿起一块饼吃了。
店小二提上一桶热水进来,收走食物托盘。李靖洗完澡,换上干净衣裳,斜躺在挂有蚊帱的榻上。客栈地处水边,夜晚蚊虫肆虐,李靖竟然在雨声和蚊鸣的交织中沉沉睡去。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耳边传来一个冷森的声音:“……若不留他个全尸,除非你先杀了我!”
正是毛福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