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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2章藜杖老人下（第1页）

卫英忠道：“恩师早已绝迹尘世，今年已一百一十高龄，年近九十才亲自调教云峰，抱以极大期望，不料……”

李靖原本对聂云峰师承抱有疑问，此时大半已解：聂云峰师承连长孙晟也查不出来，原来盘山隐藏世外高人。他安慰卫英忠道：“卫太守不必担心，在下见了老前辈，自当临机应变。”

卫英忠点头，开启石门，进了一个通道。通道仅数丈，尽头亦有一道石门，其机巧设置，类同崆峒山。出了石门，别有洞天。有数间房舍，青砖为墙，灰瓦为顶，紧锁在半山小谷中，有流泉淙淙从屋后绝壁流下，院中青石铺地，丹藤翠蔓，几树梅花脉脉开放。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出了主屋房门，见了卫英忠，行礼道：“孩儿拜见父亲。”

卫英忠道：“这位是三原李靖，字药师。孝杰，拜见李叔。”

那少年向李靖行礼：“在下卫孝杰，拜见李叔。”

李靖赶紧扶住，道：“卫太守当属在下长辈，孝杰只比我小几岁，还是平辈相称为好。”

卫英忠道：“这可不行。我虽年长，但与李兄弟一见如故，孝杰当行长辈之礼。”

李靖还要争辩，主屋里头一个苍老的声音说：“是英忠到了么？”

卫英忠当即下跪，拜道：“恩师，徒儿未经恩师允许，今日带了三原李靖来……”

那声音说：“来都来了，进屋说话。”

于是卫孝杰推门，李靖跟着卫英忠跨过门槛，进了正屋。正屋有一矮榻，其上盘腿坐着一位老人，光头，紧闭双目，白须过腹，白眉眉尾下垂到颧骨，面皮头皮多斑疤，清瘦，榻沿靠着一根黑色藜杖，恐怕已年过百旬。

李靖进屋，下拜道：“晚辈三原李靖，拜见前辈。”

老人道：“三原……李义是你何人？”

李靖答道：“在下先祖上讳义，下讳崇义。”

老人“嗯”了一声，道：“北魏时，我曾见过李义，字崇义。要论起辈分来，他得叫我一声叔。你父李诠，在赵郡任上是个好官。你行路无声，想必练过道家气息？”

李靖道：“晚辈跟随孙思邈先生练过打坐。”

老人“唔”了一声，道：“云峰回山提到过你，说你是年轻一辈中的人物，把你当朋友。你来他未归，想必云峰已经不在人世了。”

李靖一时语塞。卫英忠跪在那里，直抹汗。

老人突然睁开眼睛，李靖顿时吓了一跳。原来这双眼睛呈碧色，瞳仁晶亮如星。李靖曾读到三国时江东孙权是碧眼，没料到今日果真遇到碧眼人。

老人道：“英忠不必如此。云峰死，是命数；我现在死不下去，也是命数。都起来吧。”

李靖跟着起身。忽然眼前一花，眼前一根藜杖夹着劲风斜刺里击了过来。李靖本能一闪，但藜杖仍如刀刃一般削去他半截衣袖。随即，藜杖点、戳、扫接连三招，快得无法形容。李靖来不及多想，顺手用孤星剑剑鞘格挡。第五招，李靖被杖头击中受过伤的小腿，一跤倒地。

老人起身，道：“你比云峰差得太远，你杀不了他。说，杀云峰者何人？”

李靖疼得站不起来，咬牙应道：“前辈，我怎能杀云峰兄？长孙晟将军作了天下武力名谱，聂云峰排第八，宋天灵排第七。云峰兄去少林寺找宋天灵比武，临行前将一块青玉交给我，交待说，若他战死，让我上盘山找卫太守。”

老人道：“玉在何处？”

卫英忠赶紧奉上青玉。老人拿在手中，拄着藜杖，杖身微微颤抖。

李靖和卫英忠都不敢说话。老人沉默半晌，问道：“这个姓宋的，多大年纪？在少林寺，莫非是慧可之徒？”

李靖道：“那宋天灵并未出家，是个俗家弟子，晚辈八年前曾在南巢渡口见过此人，当时不到三十岁，跟着僧璨神僧，据说曾跟慧可禅师学艺，但并未列入门墙。”

老人道：“慧可未出家前俗名姬神光，不是我的对手，但拜在达摩座前，就不一定了。六十年前，达摩赴魏，在黄河边上与我过招，我败在这位胡僧手下。此事，英忠、云峰都未提过。如今云峰败给达摩传人，也不稀奇。”

卫英忠道：“恩师……云峰战死，尸骨尚在少室山下，弟子当亲自前去收骨，回葬盘山。”

老人道：“人已死，葬在何处又有何妨？若是少林寺僧不葬，是达摩徒子徒孙没有道义；若有道义，自当掩埋。你为一郡太守，政务当为第一。你已无事，下山去吧。”

卫英忠只得答允。李靖起身，感觉伤处疼痛难忍。正要辞别出门，老人道：“李家小子，你可愿为云峰报仇？”

李靖停步，道：“愿意。只是我武功低微，战胜宋天灵无望。”

老人道：“好。你留下，英忠带孝杰走。”

卫英忠不敢多说，遵命拉着儿子，辞别下山。

李靖留下，当即收拾院子，生火煮茶做饭，一如在信德草堂般熟稔，老人也不理他。到了晚间，四野静谧，阒无人声，月光投入小院，如被清水洗过。老人拄杖在院中伫立，抬头望月良久，对李靖道：“其实留你下来，并非要你真的去杀人，而是三原李氏与我略有渊源，都同属墨家传人。只是自秦孝公以后，墨系分家，不断衰落，那种以天下为公、不惜牺牲的精神已渐渐淡化。你今日剑式，虽未拔剑，却是我门功夫，不知紫霄道人与你有何渊源？”

李靖道：“紫霄真人于晚辈有再造之恩。”于是将相遇华清风、下岭南、上崆峒之事讲了。

老人听罢，叹道：“风儿还在人世，虽已残废，倒也有个念想……听英忠讲，那冼夫人封为一品夫人，统御岭南，只是耽误了风儿一生。”

李靖一时没听明白，也不敢问。

老人在院中石凳上坐下，示意李靖也坐下，缓缓道：“我已不久于人世，我最疼爱的云峰已去，世间无甚留恋。云峰年幼，不谙世事，只有你一个朋友。你对我身份好奇：何以在区区盘山会有一个老不死的怪物？其实我只要说一个名字，你就明白了。我叫萧玄机。”

李靖心中一震。当年舅父曾谈起，中原有天才剑客萧玄机，来无影去无踪，四十岁时已天下无敌，但不知为何突然销声匿迹。

没料到眼前这位老人，就是七十年前叱诧风云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