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她知晓他的声音之所以如此,是因昨日在朝堂之上,与老氏族一派的辩驳的结果。
只怕,她会对他大失所望。
“如此便好,”她不知他所想,颔首笑笑:“吾只是路过,恰好见到先生便打声招呼,您自去忙罢。”
“诺。”范奚又一拜,直起身子微微顿了顿,而后从她身侧跨过玄门,衣袍翩飞,迈步进了太子宫。
姬禾知他是去给兄长授课,故而未带侍女,只身一人过来。
她昨夜回去后,看至深夜,有几处不甚明白,便想趁此时机,在门外窃听一二,偷师自学。
毕竟另外几本兵书,她都是这般学来的。
等范奚进去之后好一会儿,她才随后进去,熟门熟路地躬身猫在殿外的窗户下,吹熄了手中灯盏,竖着耳朵细细听他讲课。
不过今日范奚的声音有些嘶哑,略比平日小了些,让她在外听得不太清楚。
姬禾微微直起来背脊,抬高了脑袋,姿势近乎趴在窗台之上。
窗外一个脑袋晃来晃去,姬荣想不注意都难,他微微侧头朝那边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姬禾那双湿润灵动的眼眸,里面透露着求知若渴四个字。
姬禾被兄长抓了个
正着,立即伸指贴于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撒娇似的朝他眨了眨眼睛。
姬荣岂会不知她在外的目的,遂收回视线,只当没看见她。
今日讲课只在卯时不到就结束了,比往常短了一个时辰。
姬荣问及原由。
范奚言:要与国君商议要事。
他要去说服鲁王。
外头天色已明,姬禾听到,又抬起脑袋,趁着范奚低头整理书简的功夫,使劲朝姬荣做动作。
双生子的默契使然,姬荣注意到她,看懂了她的示意,遂问范奚:“可是昨日赵使来鲁之事?”
“正是。”
姬禾张了张嘴,做口型,让姬禾继续问。
姬荣会意,忧虑道:“师傅往常会将朝堂之事讲与吾听,今日却不曾听师傅讲,可见此事之重,非同一般。”
年轻的太傅卷好竹简,抬头,脸上满是肃然,他凝眉不展,言简意赅提了两句昨日之事,沉声问道:“此乃国事,太子现下虽未从政,但总有一日会面临此等境遇,届时,太子该当如何抉择?”
姬荣被这道事情砸的一懵,他不太愿意相信,喃喃道:“这不是真的,师傅定是在出题考吾。”
范奚摇头,“臣不敢拿公女冒犯。”
言下之意,此事的真实性,确凿无疑。
“师傅觉得该如何?”
“臣是谋臣,只做长远计,”范奚降竹简放入竹筒,声音异常冷静,“凡有利于鲁国者,臣都支持。”
臣都支持。
这四个字,落入窗外的姬禾耳中
,有如千钧之重,铿锵有力,一字一字将她砸倒在地。
纵然她心性再如何成熟,此刻听到要送她去赵国和亲的消息,也是委实难以接受。
她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姬禾站了起来,绊倒被她搁在一旁的灯盏也浑然不知,跌跌撞撞就跑出了太子宫。
殿内二人听到声响,姬荣才想起妹妹在屋外。
这些言论,她也听到了!
当即姬荣脸色一变,口道不好,连忙起身就追了出去。
范奚从未见过太子如此失态的样子,也随之出了殿外,望着姬荣匆匆忙忙疾步的身影,问驻守在外的侍女,太子去追何人。
侍女回道,是公女。
范奚脸色一白,余光注意到窗台之下的角落里,搁着一盏熄灭了的,被踢倒的铜灯。
一个半时辰前,这盏灯的主人还温言关怀过自己。
而方才,她却从一墙之隔,听到他亲口说支持送她入赵和亲的言论。
何其讽刺。
他自嘲一笑,弯下身子,伸手拾起灯杆,摆放好灯盏,也朝他们的方向,大步追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