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回姬禾后,范奚就被传召去了鲁王宫殿。
鲁王本欲询问姬禾今日如何,未料到竟从范奚口中听闻他变更立场。
要知道,这位范大夫深谋远虑,凡是他决定的事都经过万千考量,昨日他还是坚定不移地支持和亲,如何一夕之间就改变主意?
鲁王追问,范奚犹豫片刻,不做隐瞒,小心翼翼将姬禾“欲跳崖”一事如实回禀。
“跳崖?”鲁王一惊。
“臣有罪,此事皆由臣引起的,请我王降罪。”范奚叩首道。
“范卿还是不了解孤的女儿,”鲁王忽大笑,挥手让他起来,“禾儿惜命的很,才不会如此,你大约是被这个小女娃子给骗了。”
范奚藏手于袖,默然不语,静待鲁王接着往下说。
“‘此女主贵,可撼天下’,这句谶言想必你也听过,”谈起姬禾,鲁王脸上满是感慨,“孤的这双子女,得来不易,出生时更是九死一生难产而生,因此孤让太卜占卜凶吉,这句卦辞便是出自那时。先王后产后伤身,早早便撒手人寰。她临终之时,求孤不能让禾儿如她一样,去国离乡,远离故土,孤便在她面前许诺,这一生都不会亏待禾儿与荣儿,遇事都以他们自己的主意为重。”
“特别是禾儿,凡事她的要求,孤都会应允,当初她要读书识字,孤便让她进学宫;她想学君子六艺,孤便亲自教她,”
鲁王看向范奚,“那年,她要向孤举荐范卿,孤便答应见你。”
“臣谢我王、谢公女隆恩。”范奚拱手一揖。
“一开始,孤确实是看在禾儿的面子上留下了你,可之后,范卿为孤内制赋税、整肃军纪,外事邦交、斡旋列国,孤才知道,范卿却是王佐之才。你说,孤的这个女儿,眼光是不是比孤还好?”
范奚恭敬道:“臣斗胆,公女有识人之明,王上则知人善用,两者相得益彰。”
鲁王笑了笑,沉声继续说:“荣儿肖母,敦仁温和,重情重义,禾儿与孤少时的性子更像些,韧,却也比孤更为达观。”
“他们七岁那年,王后病逝,荣儿哭得天昏地暗,急火攻心忧思成疾,禾儿她,只在人前掉了一回泪,擦干泪后虽也伤心,但冷静,她劝荣儿要保重身体,务必振作,她道‘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兄长如今这般模样,如何对得起母亲生我们之时,受的这诸多苦楚。逝者已矣,为人子者便该承先人之志,好好活着。我们是母亲的骨血,母亲不在,以后就由我们替她活着。’”
“你说,这样一个有主见又有韧性的好孩子,她如何会轻生。”
“原来如此。”范奚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关于姬禾的事。
千娇万宠长大的王姬,原来还有这样的过去。
即便知道她“跳崖”是假,范奚心中也没有被骗的不畅。相反,他只为她并无轻生念头,
感到几分庆幸。为她自小的坚韧和隐忍,感到一丝心疼。
庆幸她爱己惜命,生机勃勃的长大。
心疼她年幼丧母,悲不外露的冷静。
仔细想想,从前姬禾爱缠着他时,问的说的也多为古籍书典,从来没对他倾吐过自己的私事。
在他面前,她好像总是一副乐呵呵的样子,热情洋溢,乐观上进,不知烦恼为何物。
他便以为,这就是她的全貌。
听鲁王一番话,他才第一次认知另一个姬禾。
一个有血有肉,更为完整的姬禾。
“有这样一个宝贝疙瘩,孤又如何舍得将她远嫁和亲。”这是不仅是对已故妻子遗言的承诺,还是一个父亲对子女无私的爱。
鲁王握手成拳,坚定道:“所以这件事,无论如何,孤也不会同意,范卿可明白?”
“臣明白,臣有一计,不费一兵一卒,便可令赵国打消此念。”
……
姬荣坐下与姬禾用膳一会儿,殿外听得宫人高声通传:
公女菽驾到——
殿门处进来个人,一个二八年华的妙龄少女,站姿端庄,面容温婉。
她一进来,看见姬禾无碍,微微松了口气。见姬荣也在,便朝他福身行了礼。
姬荣见长姐朝他行礼,忙起身托住她的手,和煦笑地道:“自家姐弟,长姐何必见外。”
姬菽轻轻摇了摇头,温淡道:“礼数不可废,如今你贵为太子,便该受得此礼。”
她心里有块明镜,清楚地知道彼此之间的界限。
她虚长他
们兄妹二人三岁,姬荣姬禾虽自幼喊她一声长姐,但她知道自己同他们不一样;他们是嫡出,她是庶出,她的母亲是他们兄妹母亲的族妹,是陪嫁媵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