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赫图展开影子,影子在黑风之中不断被吹散而又凝聚。火焰映出了他苍白的面孔和不断淌落的汗水。那锋利犬齿咬在唇上,再一次让他的面容变得狰狞。在又一阵大风袭来时,伊兰确信自己听见了他压得极低地一声痛哼。
伊兰挥手,身上的斗篷飞起,在空中凝聚成一张薄薄的水膜,将维赫图的影子覆盖住了。
紧接着,他便立刻感受到了那股几乎要将一切撕碎的残酷力量。
维赫图目光复杂地瞥了伊兰一眼,终究没有说什么。影子高高窜起,劈散了一股狂风,也劈开了前方遮挡他们视线的那片火焰。
最初燃烧起来的那根挂满沙漏的大藤蔓,此时已经成了一根巨大的火柱。而在火焰深处,隐隐能看见一个梭形的黑色裂口正在缓缓出现。那裂口黑漆漆的,依稀是外面夜空的模样。
“门!”维赫图沉声道。
有看不清形体的影子一个接一个飞速闪入其中,仿佛一早就在等待门的开启。那个在不远处弹琴的游祭者也站了起来,顺着火焰飘动的轨迹,像一片叶子般被卷入了那个黑色的裂口。
维赫图揽过伊兰,当机立断向那个裂口跃去。而意识到生机的不只有他们,另外那些大魔物也几乎同时行动起来。
火焰的热度扑面而来,与之相伴的还有怒吼和撞击。影子与火焰的交错中,巨藤正在缓缓坍塌。
越过裂隙的那一刻,无数藤蔓从黑暗中袭来。伊兰下意识抬起双手向前推去,想要借助眼前的火势施一个燃烧术。
然而抬手的瞬间,他忽然意识到手中此刻握着的并非施术用的指星坠,而是那个装满了鳞片的小沙漏。没想到手心里火光一闪,沙漏竟自己飞脱,在半空中燃烧起来。
蓝焰炽热,藤蔓纷纷闪避,紧接着就是无法控制的下坠。
伊兰在心中暗骂一声。维赫图抱住他,影子向四周探去,试图消减坠落的冲击。
无限的下坠之中,伊兰能感到自己被抱的比任何时候都要紧。而黑暗一瞬间就淹没了他们,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撞击声。
身上被禁锢得太紧,让呼吸变得有点困难。伊兰皱了皱眉,在狂风努力不要让自己闭上眼睛。
当他终于能看清眼前的一切时,烈火与巨藤早已消失不见了。只有近在咫尺的夜空,和前方透明的屏障。
伊兰愣怔片刻,从维赫图怀里爬起来,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魔物。维赫图也飞快起身,若无其事地活动了一下肩膀,耳朵转来转去,似乎注意力集中在观察周围的情况上。可它的影子仍然在伊兰身边缓缓涌动。
伊兰伸手碰了碰,一个影子的狼头冒出来,冲伊兰呲牙。伊兰松了口气,微微一笑。
维赫图冷冷道:“别高兴得太早了。我们还没离开乃托之藤。”
伊兰一挑眉毛:“这个用不着你说。”
借着夜空中的星光,能看到他们眼前是无数透明狭窄的管道。他们身处其中一条管道中,就好像站在半空中一样,而前方是黑暗的无垠旷野。
“我们在巨龙的眼眶里。”伊兰突然意识到了为何此处上下左右皆是空荡黑暗,只有前方无比开阔。
“也在乃托之藤的根系里。”维赫图冷冷道。
原来这些透明的管道就是乃托之藤的根系。而这些纵横交错的根系庞大得难以想象,几乎占据了他们眼前的所有空间。
而目光所及之处,有不少阴影粘在透明的根壁上,周围缠满细小的藤蔓。伊兰仔细望去,才发现那些阴影全部都是魔物的遗骸。有新鲜的,也有完全骨化的,骨化的那些很多已经变得透明,几乎和根壁融为一体。方才某个被吞噬的小魔物,此刻正挂在眼前。
“其他旅客到那里去了?和我们一起进入裂隙的,还有好几个……”
“它们不在此处。”维赫图道:“裂隙对它们来说是通向其他地方的出口,对你来说却是通向乃托之藤深处的入口。因为那个火法阵是游祭者利用你的血开启的……”他面容阴沉:“你是我的,却被偷走了一滴血……它们竟敢觊觎……”
“神迹者的血总是被用来开启法阵。”伊兰对此反应倒很平淡:“只是这里不该这样安静……看看这些遗骸……这些根系应该和藤蔓一样四处吞噬才对……”可是四周除了死一样的寂静,什么都没有。那些方才还吞噬一切的小藤蔓静悄悄的,仿佛凝固在了透明的管壁之中。
“它进入沉眠了。”维赫图皱眉。
“奇怪,刚刚不是还很有精神的么?”伊兰思索道:“这样的东西,只要根系一直存在,就算地上的部分被烧光了,对它来说也没什么吧……到底发生了什么?”
仿佛回应他的话,寂静之中忽然响起了一声清晰的“嘀嗒”。
维赫图猛地抬头,目光盯住黑暗之处,脚下的黑影暴起,围绕在伊兰身边。
他们说话间,那个方才燃烧起来的沙漏飘悠悠地落了下来。火光照亮了他们眼前。
无比巨大的藤蔓团上,有一张无声嚎叫的人脸。
是旅店老板。
他的身体早已和藤蔓融为一体,只能辨认出躯干和头颅。一颗灰暗的六芒星坠子端端正正的挂在胸前正中那个烧焦的大黑洞里。整具魔尸似乎被利刃劈划过,伤痕交错淋漓,构成了巨大的血色四斧圣徽模样。
伊兰的眼睛慢慢睁大了。
他认得那坠子,那是方才在游祭者琴头上摇晃的六芒星;他更认得那圣徽,那是代行者处刑叛神者时才会留下的印记。
“看来是游祭者。”维赫图的目光落在地上,那里散落着几根沾血的琴弦。
“这怎么可能……”伊兰喃喃道:“游祭者,游祭者不是魔物么?为什么会留下教廷处刑的圣徽……”
“你心里早该有答案的。”维赫图毫不留情道。
伊兰沉默了。
曾经战斗时,他以为教廷对抗黑暗;被送进祭室时,他发现教廷向黑暗求取力量;而今他看到了,教廷与黑暗的连结,远比自己从前意识到的要更深。
圣职者对教廷的忠诚和信任简直是个笑话。唯有这件事,是伊兰一早就认识到的。所以对于眼前的情景,似乎也不必感到震惊了。
不管怎么说,他所做的一切,从来都不是为了教廷。
伊兰定了定神,轻声道:“还以为这男人只是个吸引旅客留在乃托之藤的诱饵……”
“他当然是。”维赫图嗤笑:“不管诱饵有没有被杀,乃托之藤都是要沉睡的。起风了。”
“那么,游祭者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了火。”维赫图轻嘲:“在这里,差不多这是所有黑暗之子唯一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