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见他手中的金钥匙,大家都松了口气。
风语简短道:“团长呢?”
“和极刑在接骨木厅。”伊兰喃喃道。
花信和尖碑交换了一个不安的目光。锋刃甩了一下枣红色的长发,怒骂道:“又是那个疯子,他根本就是个魔物。”
风语沉默了一下:“神选择他在人间代行神迹一定是有道理的。他是我们的同怀。”她回头望了一眼大厅外:“事不宜迟,我们先走一步,这里交给你了。”
厅外的乐声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愈演愈烈的混乱人声。而在这一片杂乱的背景中,隐隐有弩箭划破夜空的锐啸,战号遥远的尖鸣,还有沉重的,让空气微颤的撞击声——想必是城外的投石车。
伊兰默默上前,走入了法阵。银光从他脚下涌出,流入整个法阵,完全压制了红光。一切都比先前更加明亮。锋刃嫉妒地看了他一眼。神迹者们依次撤开了手,匆匆离去。
只有花信没有动。按照规定,法阵至少需要两个人。
偌大的万船厅中央,伊兰抬头看向金鸟笼。圣器安静,毫无魔物的气息。
他能感受到附近的法阵正在运转——缓慢,沉重,为了保护这座城市承受着源源不断的冲击。这冲击也经由脚下的符文传递到了伊兰身上。但他不能退开。因为法阵会在受损时开始释放力量,并在力量耗尽后失效消失。彼此勾连的法阵中,一旦有部分消失,就好像大坝出现了缺口,魔物便会从那里进入城市。
这不是伊兰第一次执行任务,他当然明白团长的意思。在一个正在释放力量的法阵中击杀强大的魔物,它的力量可以被法阵转化和传递,最终流入所有与之勾连的法阵。
与一座城市相比,一个女人似乎确实是微不足道的。
“除非你还有别的办法。”团长的声音在伊兰心中回响。
并不是毫无希望。伊兰想。真正被黑暗中的存在眷顾的是那个女人,不管是谁献祭,烟波之卵都只与她存在纽带。卵眼下还没有形体,那意味着它能否孵化,都只在她的一念之间。
只要能弄清楚她真正的愿望是什么,就有可能让卵消失。至于维持整个城市的法阵所需要的力量……伊兰有几分释然地想,可以由我来殉道,虽然这样就不能留下圣器了,但至少团长能活久一点,也算是两全其美。
“白星,你要干什么?”花信不安道。
“多救一个人。”伊兰握紧钥匙,毫不犹豫地打开了金鸟笼。帷幔无风而起,露出了囚笼中的祭品。
然而在看清楚那个人时,伊兰的心却沉了下去。
那是一个痴笑的女人。
蓬头垢面,看不出年纪。面对伊兰的到来,她的眼睛甚至没有转动,口水顺着她的唇角滑落。她抱着隆起的肚子,颠三倒四地哼起了一支圣歌。
神的怜悯,在此降临
赐福于我,救赎我心……
伊兰安静片刻,慢慢走了进去。失去帷幔与鸟笼的隔绝,他能无比清晰地感受到那个女人的灵魂——没有任何可以辨认的东西,应当存在的东西已统统不复存在,唯余一团黑色的混沌。
她被难以想见的残酷绞杀得粉碎,灵魂已然化作齑粉。
这就是她被眷顾的原因。
一道湿冷滑过伊兰的面颊,他在逐渐模糊的视线中小心地靠过去,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布满伤痕,但仍然有着人类的温度。银光笼罩了她。她停止了歌唱,然后伸出手,像小孩子一般,去抓那星星点点的银辉。
希望重新在伊兰心中燃起。总会有什么东西留下来的,他想,因为她仍在祈祷。
于是他跪了下来,抱住她,让自己的意识沉入那庞大的混沌。强烈的痛苦立刻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他。他忍耐着,感知着,努力在混沌之中寻找着她那祈祷的来处。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找到了,是在那混沌的漩涡中飘荡的,一团小小的火苗。一枚透明的卵在火焰之中悬浮着,安详仿若沉睡。
他让自己包围它,把它与那令人痛苦至极的混沌隔绝开来。
大厅外开始隐隐有了火光,钟声与嘶喊声混杂在一起。有谁靠近了法阵,但伊兰无法回应,因为沉睡的火焰苏醒过来,开始发出嗡鸣。
“……法阵快要撑不住了……”
“白星……”
来自遥不可及之处的声音细小而焦急。
沉重的撞击愈演愈烈,和那混沌中的痛苦一起撕扯着伊兰。灼热蔓延,从外至内,从内至外。
“……快啊!”有谁在催促着:“白星!白星!醒一醒!该动手了……”
不,等一等,就差一点了。伊兰焦急起来。他在火焰的嗡鸣之中已经可以听到那个灵魂的声音了……她在说话,是个小女孩的声音……她说……
锐器的声音破空而来,一切戛然而止。
银色的长枪穿过混沌,钉入了那团火焰。无数裂纹浮现,卵碎了。
火焰腾空而起,所有的混沌都被点燃。难以抗拒的力量将伊兰从意识的世界猛然推出。
金鸟笼四分五裂,法阵已不复存在,烈焰包围了一切。在火焰的中心,伊兰低头,看见一柄银色的长枪贯穿了自己,同时也穿透了那个女人的肚子。
下一秒,长枪上高高腾起火焰,将那女人彻底吞没。银色的旋风席卷着火焰,一股难以描述的强大力量风暴般涌入了他们脚下。
“咦?”极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对你居然不起作用。”
花信惊怒交加:“极刑!你在干什么!”
伊兰缓缓起身。整个万船厅都在燃烧,荆棘龙骨如今已是火焰的龙骨。厅外是全是尖叫和哭喊。但脚下的撞击感却不见了。因为法阵,被注入了烟波之卵力量的法阵,正在极其平稳有力地转动着。在他们脚下,在这座城市中。
他回过头,在烈焰与银辉的风暴中看见了极刑那张饶有兴味的脸。
“真是遗憾……”他很快换上了一副惋惜的表情:“不过这样一来,米提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团长……”伊兰喃喃道。
“不必谢我。”那神迹者脸上浮现出一个恶质的微笑:“顺便说,是米提让我过来的。”说着便转身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