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园里一直有侍卫巡查,我已告知他们今日你会来,只怕他们不认得你,反而冲撞了。”
朔月和林遐一起往外走去:“倒是没见过。”
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庄园门口,门前停着一辆马车,车夫见到林遐,立刻恭恭敬敬下车行礼,看都没多看朔月一眼。林遐笑道:“知道你还要回宫,马车已经给你备好了,路途不近,马车也还算舒适,可以休息一会儿。”
何止是“还算舒适”。朔月摇摇头,道:“不知林大人可还记得与我的交易?”
“那是自然。”车夫识趣儿地驾车离开几步,林遐却从袖中取出一枚香囊递给朔月,“前些时日我已经派人去找你的母亲,奈何去晚了几步,只找到一枚落下的香囊。”
那是一只不算特别精巧的香囊,在集市上随处可见,几文钱便能买到一只。朔月不接,淡淡道:“无凭无据,便是林大人街头随便买了个香囊送我,我也不知道。”
林遐像是早知他有此一问,将香囊翻过面来给他看:“这香囊上的绣纹,你可认得?”
香囊正面是再寻常不过的花鸟纹样,可是背面不起眼的角落处,却绣着一条金色的衔尾蛇。这衔尾蛇出现在每一个拥有不死之身的长明族人心口。
见朔月愣愣出神,林遐了然一笑,略微强硬地掰开朔月攥着的手,将香囊塞进他掌心:“不信我也无妨,我正派人继续搜寻你母亲和族人的踪迹。五日后你再来此地,我必然让你亲眼见到自己的母亲。”
天边渐渐露出一丝鱼肚白,身后的巍峨庄园在天光中渐渐显形,却再度没了人声。只有无穷无尽的黑夜才能容纳这荒谬的长生一梦,到了白日便关门闭户,藏起那些见不得人的心思。
香囊藏在掌心,谢昀早已经不见踪影。
马车摇摇晃晃,将偌大庄园落在身后。朔月靠在柔软的车壁上闭上眼睛,倦怠如潮水般袭来。
回宫的第一件事是去见谢从澜,将山林别院中生的事情告知他自然,略去了谢昀和东方夫人的部分,只提及了易命阵法,又说偷听到林遐与手下的对话,提及了走私贩卖、所得银钱联络官员、豢养私兵一事。
病榻上,谢从澜敛眉,道:“果然如此。”
“一路辛苦。”将一应事项布置下去,他重新看向朔月,拍拍他的手,“有劳你了。”
整个庆元宫都氤氲着苦药气息,谢从澜的脸色亦实在苍白,即使下一刻便国丧看起来也合情合理。朔月蹙眉道:“陛下身体还好?”
“一时半会儿是死不了的。”谢从澜一幅无所谓的模样,倏尔又笑道,“担心朕吗?还当你巴不得朕早日病逝呢。”
这话很是严重,轻飘飘的一句话,不知要让多少大臣汗如雨下抖若筛糠,只是朔月仍旧跪坐榻前,安然道:“陛下是明君,我自然希望陛下长命百岁。”这是真心话。
或许是年纪更长、蛰伏更久的原因,他比起年少意气的谢昀更懂得徐徐图之的道理。而从个人的情感上来说,他又没有谢昀那么重感情,病弱之躯下是与外表不符的冷硬心肠和杀伐决断。
纵使谢从澜有再多私心,但他是个很好的皇帝。这一点毋庸置疑。
纵使自己后悔了自己的所作所为,但他也不会为了一己私念,希望一位好的皇帝早日病逝。
朔月平静地回应着谢从澜探究的目光。
很久很久以前,他与谢昀拟定过新的契约。
遵从契约,不仅仅是用不死之躯保护皇帝,无条件服从皇帝的命令,亦要守护大周海晏河清。如果来日的皇帝亦如谢从清那般荒唐的话,他早已折身离开。
纵使悔恨,纵使难过,纵使怀念,纵使朦朦胧胧意识到爱但在自己不知哪一日将要终结的生命里,他想给自己的宿命画上一个完美的句号。
深夜时分,诸多琐事萦绕心头,他睡不着觉,抚摸着从林遐那里得来的香囊,在月光下注视着上面的衔尾蛇图案。
这真的是母亲所绣吗?山林别院中,母亲对自己的想念和关怀有几分真几分假?应该有几分是真的吧,否则为何要绣这样一个带着明显纪念意义的香囊呢?……
五日后黄昏,一辆马车再度停在了西角宫门前,朔月再赴山林别院。
马车驶出热闹人群,向着西郊山林而去。目的地越来越近,想到即将再与母亲见面,心跳不由得加快。
他撩开帘子向外望去,想借冷风散一散焦虑,瞳孔却骤然一缩西郊橘红的斜阳下,飘起了入云的浓烟。
一道灰黑的长烟割裂暮色黄昏。
背后起火的是自己耗费重金建造的庄园,林遐看起来却毫不着急,一身玉白云纹锦衣不染纤尘,没事人一样站在大门前顾盼,恨不能当场作画一幅纪念此情此景。
“朔月来了?”他转身看向朔月,不无遗憾道,“起火了……看来咱们要换个地方了。”
朔月一颗心砰砰的跳:“为何……会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