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齐鸣将茶水送上,跟茶水一起送上来的还有本小册子,随后齐鸣退下关好门抱刀守在门口。
“赐我黑银玳瑁腰带、绫绢四十匹、除夕御宴,让我过了元正再去御史台。”郑郁给冯平生倒好茶后,也给自己倒上一盏。
冯平生端起那茶盏猛灌一口,愤愤说:“我还以为多大方呢!除夕夜谁想陪着他过啊!”
“冯伯,是父兄有事吗?”郑郁觉出不对,把已经端到嘴边的茶盏放下。
冯平生从榻上起身,在书房门口和窗户处查看,确认只有齐鸣一人后。在榻边来回踱步,对郑郁双手交叠拍打发出清脆的响声,一脸暴躁道:“圣上老糊涂了!”
郑郁严肃道:“怎么了?”
“圣上升任户部度支司员外郎,那个什么叫程行礼的做永州刺史,还兼任殿中侍御史。”冯平生想起觉得气愤得很,坐下后又猛灌一口茶说,“现下那调令已经过了袁纮手,二郎,皇帝这招搞得好,刚打你爹这个永州都督的脸,转头给你点小恩惠把你安慰上!”
闻此言郑郁皱眉思索,大雍重要州县官设都督一职,他父亲郑厚礼不仅是北阳郡王更是任永州都督。
按理而言永州应设刺史掌管民政,只是都督管军民两政,所以一个州若有都督府在,便不会再设刺史而由都督兼任。
而北阳王府就在永州,圣上便在数年前让郑厚礼居永州都督。
郑郁问:“为何调任程知文?”
“我前几日打听,是圣上想给钱昭仪新修宫殿及阳昭长公主也想修道观从户部挪钱,但都被那员外郎驳回去了。后又因征上表税法政策解了江南之困被加以赞赏。”冯坐在榻上,沉呼一口气说,“这时碰巧你爹被御史弹劾说永州辖内的五州二十八城赋税有亏损拖延,朝中就有人说你爹现下掌管军政,无暇顾及民政。这本来你爹管军政,民政是我和那几个参军管,没什么大事,今年你也知道打仗打仗,打来打去没几个钱交上去。那群朝臣就非说你爹不行,正逢官员考课出来,那程行礼考课年年上上又居功在前,皇帝给他升官,就升我们哪去了。”
听完冯平生的话,郑郁想了一会儿沉言道:“怕没有那么简单。”
“没那么简单?”冯平生说完那么一大段话觉得口渴的不行,又给自己倒了一盏解渴。
“知文此前一直驳圣上新修宫殿之事,君臣明面上是过去了,但圣上心里难免不生芥蒂。”郑郁眉头紧皱,分析起朝中局势,“官员考课铨选一事是吏部负责,右相与袁相不睦已久,知文又是袁相最得意的门生,再这么在朝堂发展下去,只会对右相不利,需得调离朝堂。我爹任都督一职已久,每年参他的人只多不少,今年圣上并不会因为几本奏章就如此,只怕是想打压我们,正好这次右相与圣上心思在一块去了。”
郑郁知道自己若在朝堂上,德元帝肯定不会当着他去下郑厚礼的面。须得趁他不在朝中,所以才会让他前往并州赈灾。
而程行礼任户部员外郎以来,没少回驳德元帝用钱的想法,谢中庵不敢说的话他敢说。他本就是孤身一人在这世间还能怕什么,好几次谢中庵哆哆嗦嗦拿着笏板,眼神忙示意程行礼别说了,可程行礼却当看不见直言犯谏。
冯平生啧了一声,叹气道:“圣上身边都是什么人啊,那群大臣也真没事做。圣上再打压我们谁给他去打仗,难道指望王光林那孙子吗?”
“若不是平阳王这些年与我们互为制衡,若动一方,另一方便会势大难驭。偏生右相又不想朝中另外的人接任平阳,父亲亦找不出错处,否则早就会劝圣上除平阳与北阳兵权了。”郑郁端起茶抿一口,说,“这次若胜高丽,于父亲而言又是一功。便调任知文做永州刺史,借此事敲打监督我们,知文到了永州,大哥又怎么会给他好脸色。这次来京的是平阳世子王台鹤,恐怕年节过后亦会呛平阳王那边,以求两者平衡。一箭数雕!”
“你们这些京官心里都是装的些什么妖魔鬼怪啊!右相的四女儿嫁给王光林二儿子,所以才不想失去这一兵权倚仗,他背地里支持的是太子,他与平阳那边交好,就代表平阳与太子交好。”冯平生脸色严肃,双手放在案上食指敲着木面,尽显燥意,对郑郁说,“所以圣上此次才派你与成王去并州,要扶成王与太子争势?哼!看来他这招用惯了。”
郑郁点头看冯平生一眼没说话,已是承认冯平生的想法。
随后,冯平生思索片刻后又说:“算盘打的真好,弄走一个户部的守钱钉子,放到你爹那里去恶心他。皇帝这是趁你不在京中所以才走这么一招,没有那程行礼,恐怕还会有别人。一边防着我们势大一边又不得不用我们,他也知道你爹这人性子犟但忠,他就看准你爹这点呢。否则当年谁费那狗功夫收复苁州十一州,又给他在边关守那么多年,一句你爹腿有旧疾,顾辖不下军民两政便派程行礼去给你爹说什么分忧,这话和当年把你留在长安给太子做伴读一模一样。”
冯平生越说越生气,眼眶也渐红起来,他是陪郑厚礼从丹清靠军功打上来的。两人相识相伴几十年。见这皇帝如此缺德,心中实在愤懑又心酸。
臣忠君却疑,皇帝像极了孤峰之巅的浮草,底下是深不见底的黑渊,俯首称臣的人如那荆棘带满倒刺紧紧附在峭壁上,一旦留神大意放任了那根荆棘生长过胜,自己就会被拉下万丈之渊。
“事已成定局,我们也改不了了。知文性子温善谦逊、赤诚精明,并非娇憨跋扈、狡黠怯懦之人。圣上既铁了心要派刺史出任永州,知文去总好过其他人。”郑郁对程行礼认识数年,彼此了解相熟,让他去总好过朝中其他大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