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不看了。”他有些恼怒地将笔一推,站了起来。
边上侍候的小太监不知皇帝为何突然怒了,连忙跪在地上磕头。这下总算让皇帝记起自己的身份,干咳了一声,道:“朕今日乏了,折子都收了吧。”
见无大事,那小太监才起身,乖乖上去收拾,一句话都不敢多说,看得皇帝心生郁闷——他又不吃人!
他满怀伤感地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小太监动作越来越硬,双腿都开始哆嗦,于是叹了口气,默默出去了。
一群人哗啦啦跟在身后,今日代海公公当值的总管趁机上前,狠狠瞪那没眼色的小太监:“你怎么惹皇上不高兴!”
小太监哭丧着脸,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心道你问我我问谁啊……
还没走远的皇帝隐约听见了总管的呵斥,又叹了口气,暗自后悔不该应了海公公,派他去帮殷远的忙。
好容易挨到酉时,海公公终于回来了,不等皇帝开口,他先禀报道:“皇上,妥当了。”
“哦?那还不快带朕去!”皇帝扔了手中的书。
“这……沈公子说,还须再等一刻。”海公公道。
皇帝问:“何事如此神神秘秘?”
“奴才也这么问了,可沈公子说,到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皇帝急得心似猫抓,却还故作淡定,又将书捡起来拿在手中,可惜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起雾了,”没多时,他发觉屋外月亮瞧着迷迷蒙蒙的,奇道:“难不成等的就是这场雾?”
说罢,皇帝自己先摇了摇头——若真这样准,那成神仙了,定是巧合吧。
等到一刻后,那雾较之前更浓了些,远处已经有些看不分明,但除此之外,又不见其他异状。
“皇上,时辰到了,可要起驾?”皇帝正想着,海公公出声问,他便点了点头,往御花园去。
不知怎的,平日熟悉无比的御花园,今日看起来有些不同。
皇帝心里疑惑,没走几步,迎面来了一个人,正是殷远。只见他躬身一拜,道:“皇上,臣等已准备妥当,请随臣来。”
皇帝就跟在殷远身后约一丈远,走了大约一刻之久,还不见他停下,心中不禁疑惑——宫里的花园有这么大么?
想着,他便问出口。
殷远回身淡笑:“皇上,此处已至仙家幻境,不在宫内了。”
周围薄雾似乎真的带出一丝飘渺的仙意,皇帝四下看了看,对殷远笑道:“允之,你怎么就算到此时有雾?”
什么仙境,他自是不信的,不过殷远弄了这一出,确实有心,皇帝已然兴致勃勃。
哪知殷远不答话,面上表情高深莫测,与皇帝平日熟悉的温和的样子相去甚远。他用似笑非笑的眼神看着皇帝,将后者看得心里发毛,叫了声:“允之?”
殷远仍不作声,做了个“随我来”的手势,转身慢慢往前走。
皇帝看向海公公,见他点头,便放开脚步跟上。
不知何时起,雾气里有了股说不出的香气,似是苏和,又似迦南,却又不相同,此前不曾闻到过。这香气极淡,仿若与雾气融为一体,时隐时现。
四周隐隐响起乐声,叫人无从分辨到底来自何方,似乎不管转向哪一边,都能听见那绵长的声音从远远的背后传来。
又走了将近半刻了。
皇帝意识到这一点,停下脚步——御花园绝不会有这么大!他到底在哪里?
想起之前殷远奏折上所说的“四时仙”,难道,他真在幻境不成?
罢了,就当果真如此吧!皇帝只迟疑了一瞬,索性放开步子往前走,兴趣十足。
一直在旁默默看他脸色的海公公松了口气。
最后,殷远将皇帝带至荷花池旁备好的桌案前坐下,拍拍手,四周忽然静下来,几乎有种一切凝固的感觉。皇帝不由绷紧了身体。
忽然,他觉得身后有人,立刻转身去看,却见大约三四丈开外有棵柳树,树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个一袭月白长衫的年轻人,静静坐于琴案前,案上一柄七弦琴。
远远看去,他给人一种十分宁静的感觉,似乎整个人便是那柳树的一部分般。
皇帝眯起眼睛,那人身形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薄雾让他的面容有些看不清楚,只让人觉其周身淡然有度,不似凡人。不时有风吹过,他薄纱的衣袂随风而动,颇有几分仙气。
此时,那年轻公子似乎微微笑了下,双手微悬于琴上,做了个春莺出谷起势。
“可是要抚琴?”皇帝正想着,一阵低沉婉转的琴音流泻而出,他立刻被吸引了——那音律无法形容地美妙,听过之后只觉平生所闻立刻都不值一提,恨不得从脑中除去方能避其污秽。
这等功力,又怎会是世俗中人所能达到?
想起“四时仙”,皇帝似有所感,再看那公子,当真觉得是仙了。
一曲毕,皇帝抚掌赞道:“此曲只应天上有,果然不是凡物。”
说话间,乐声又起,数名身着翠衣的清秀少年于琴声中手捧碗碟而来,置于桌案上。
皇帝低头看,只见一碗羹,一盘鱼,还有一碟子……人参?
他愣了一下,先夹起一只小指粗细的人参放入口中,一咬才知,原来是笋。
细笋被制成人参形,连参须都栩栩如生,笋中微加蜜水,吃起来清甜可口,脆嫩无比。此物名为人参笋,却是扬州的口味。
皇帝吃得不亦乐乎,有一事却更为不解:“这七月间,怎会有嫩笋?”
殷远道:“仙家之物,自不可用凡俗之理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