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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3章 刘景升托付荆州刘玄德三辞不受（第1页）

君子之行，光明磊落。君子之心，可昭日月。

诸葛亮与刘备回到新野时，已是夜晚时分。城中百姓早已入睡，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声犬吠传来。众人回到县衙，打来热水稍作清洗，便即上床而睡。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百姓们便已经纷纷起床，吃过馒头、稀饭等早餐，农人扛着锄头，牵着黄牛，带着耕具出城而去。商人们拆下门板，开张营业，路边小摊小贩的叫卖声，也逐渐此起彼伏。

诸葛亮也早早起身，洗漱完毕，已有小童端上早饭，乃是一碟腌菜，两个馒头，还有一碗面疙瘩，这是刘备屯驻新野后，县衙伙房的标配早饭。

诸葛亮慢悠悠吃完，用最后一口馒头，把腌菜碟沾干净，又沿着碗边轻轻一转，残留的面疙瘩便尽数聚于碗底，随即左手端起碗，右手深入碗底，馒头连同残羹，一起送入口中。

再往碗中倒些热水，略一晃动，灌进口中，涮了几下，权当漱嘴，最后尽数咽下，中国古代，粮食的珍贵性不言而喻。正所谓：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即便是在盛世，侥幸又遇丰年，交完公粮之后，留给百姓的粮食，也只是将将够吃，并不会有太多盈余。

如果时逢乱世，又遇灾年，或者官府加赋，则不免终日与饥饿斗争，勒紧裤带，饿感稍缓，但终究不能顶饥。整日里吃了上顿没下顿，捱过今天捱明天，能吃的东西，不能吃的东西，统统想尽一切办法吃掉。或腌、或蒸、或煮、或焖、或卤，总之吃进肚子就是饭，这些菜肴后世或谓之曰“美食”，实则是千百年来遗留的“苦果”。正所谓：

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

四海无闲田，农夫犹饿死。

千百年这么熬将下来，对饥饿的恐惧根植于心，以至于中国人见面打招呼，既不说“你好”，也不祝“平安”，更没有客套寒暄，单刀直入只一句：“吃了没？”，便是最重要的关心。来人回句：“吃过了”，便是最大的平安，倘再多加一句：“没吃搁这儿吃”，那便热诚之至，足见交情了。

诸葛亮虽然家境颇丰，不至于饿肚子，但见隆中百姓生计艰难，便也养成了节约粮食的好习惯。饭毕，用抹巾抿了抿嘴，便踏步出县衙而去。

这一日，他继续巡查新野城。虽然已定下博望坡伏击之策，但曹军一阵败后，定会兴师再来，那时便只有拒城而守了。他必须评估一下，新野小城能撑多久。

诸葛亮走上城墙，细细查看砖灰土缝，见都是些老砖旧灰，已经风化严重，部分箭垛已有残缺脱落。守城所需之滚木、擂石等物，虽也齐备，但数量有限。毕竟人人心里都清楚，倘曹操真起大军来攻，新野小城，是断然守不住的，只能放弃。

刘备屯驻新野后，虽也曾修葺城墙，但毕竟民少财匮，加之刘备为让百姓多吃几口饭，不仅未曾加赋，还减征了少许，对部分孤寡病残的老人，还免去了税赋。因而财力不足，也只够略微修补而已。这样的小城，这样的守备力量，若曹操大军来攻，最多守一两日而已。

想到此处，诸葛亮不禁抬头南望，弃了新野，必然向南退却。新野南边便是襄阳，那是一座重镇，是荆州的府，是荆州七郡的行政中心。三面环水，一面靠山，物资充足，粮秣齐备，依山傍河，城大沟深，汉水绕城而过。山川形胜，易守难攻，扼南北之要冲，乃兵家必争之地。自己在隆中所奏大计，亦要依托襄阳才能施展。若是襄阳在自己手中，善加谋划，定能让曹军铩羽而归，助刘备站稳脚跟。

然而眼下的襄阳城，正危机四伏。刘表虽为荆州刺史，声望颇隆，此时却早已重病缠身。两个儿子，长子刘琦不成大器，次子刘琮尚且年幼，后继无人。以蔡瑁为的襄阳豪强，已然掌握实权，并有向曹操投降之意。

若襄阳果真被献给曹操，便只有继续向南，往江夏暂避了，局势就会更加被动。所以守住襄阳城非常重要，会让局势容易许多。

想到这里，诸葛亮不禁想起，前些日刘表邀请刘备往襄阳赴宴。席间曾托付后事，称自己久病难愈，恐命不久矣，两个儿子又不争气，有意将荆州托付给刘备。

刘表在席间言道：“值此天下大乱之时，曹操在北虎视眈眈，孙权在东垂涎欲滴。长子无能，次子年幼，如何能与虎狼相抗？恐到时不但襄阳为他人所夺，城中百姓俱皆遭殃，自己妻小家眷也将为人所害，不能保全。”

“贤弟乃忠义之士，仁德布于海内，声望著于四方。昔日曹操在许昌，与贤弟青梅煮酒论英雄，品评天下豪杰。操轻视四方诸侯，独以贤弟为英雄，堪与操匹敌，此实非妄言矣。”

刘表用力握住刘备的手，颤巍巍的说道：“愚兄愿将荆州托付于贤弟，非仅为荆州百姓计，亦有为兄之私心也。”说罢环顾四周，将丫鬟仆人全部支走，只留刘备一人在屋内。又看向刘备，唏嘘说道：“我虽连日来卧病在床，但于府中之事，亦有察觉。蔡瑁虽与我有亲，但其人颇为势利，已有投降曹操之心。我恐故去之后，蔡瑁独揽大权，将荆州献于曹操，以做其进身之资。若真如此，则吾儿危矣。曹操此人生性多疑，又心狠手辣，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我妻儿若落于曹操之手，断然不能保全。贤弟素以忠义著称，我与贤弟相处七年，知贤弟确乃重情重义、知恩图报之人。今我愿将荆州赠予贤弟，亦将妻儿托付于贤弟，贤弟必不会负我，必能保我妻儿荣华富贵，安享余生。生于此乱世，若得做安乐富家翁，实乃吾儿之幸，诚慰愚兄之望啊。我于九泉之下，亦得瞑目矣！”刘表说完，声泪俱下，以袖拂面，啼哭不止。

刘备听罢，亦泪湿眼眶，动情不已。忙扶住刘表，声音略带嘶哑道：“贤兄勿虑，吉人自有天佑。贤兄善养身体，定能痊愈。若兄真有不测，愚弟自当竭尽全力，尽忠报效，辅佐二位贤侄，守住荆州基业。有刘备在，断不使贤侄与嫂夫人受曹操之辱。”

刘表摇头，诚恳说道：“非为我不爱护吾儿，实是两个犬子皆不堪重任。当此天下大乱之时，荆州又是兵家必争之地，使不肖之子、蒙童之儿坐于此位，必招杀身之祸啊！唯有贤弟接掌荆州，加关、张二位将军镇守，方可抵御曹操，保荆州无忧。此事，于贤弟而言，可以壮志得酬，以荆州为根基图谋大事。于百姓而言，可免受战火摧残，安居乐业。于吾之妻儿，则可免杀身之祸，蒙贤弟庇护，享荣华富贵，做一富家翁得享天年。此事于汝、于我、于民，皆大欢喜，于公于私，俱能两全。此诚乃为兄肺腑之言，贤弟万万不可再推辞！”

刘备却道：“兄之好意，愚弟已悉知。然弟于无家可归之时，蒙兄长庇护，得新野以立足，已然倍感大恩。如今兄长卧病，备却夺侄儿之家业，若果真如此，天下人将如何看备？备亦有何面目立于天地间？请兄长收回成命，万勿复言。”

刘表叹息不已，再三劝说，然刘备终是不肯受之。无奈，只得将此事暂搁，从长计议。

想到此处，诸葛亮既感叹于主公之仁德忠厚，又唏嘘于主公之错失良机。刘表以真心相赠荆州，情真意切，所言之理皆乃实情，并无半点虚言。且此法确实最为妥当，既保荆州，亦保妻儿，公私得以两全。自己于隆中之时，也已窥得天机，知刘表不久于人世。故以荆州为基，谋划全局。如今荆州唾手可得，主公却坚辞不受，岂不使亮难上加难？曹操大军随时会来，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呀？

想到此节，诸葛亮决定再去劝劝刘备，接受刘表的托付，将荆州收入囊中。如此，不仅使荆州百姓免受战乱之苦，也能以荆州为基业谋图大事。此诚两全其美之事，怎可畏人言而推却之？

刘备此时正在校场演练兵马，关羽、张飞跟随在侧。诸葛亮跨步向前，来到刘备身边，开门见山道：“前日主公往荆州赴宴，刘景升欲将荆州托付主公，主公当时推却，刘表劝主公三思。近日已有消息传来，刘表之病已日渐严重，恐命不久矣。北边也有探报，言曹操正整编部队，准备粮草，不日即将兵南下，来攻荆州，新野必当其冲，主公可有定论？”

刘备面色凝重，看向诸葛亮，缓缓说道：“军师所虑，备岂能不知。我戎马半生，颠沛流离，朝思暮想，渴望有一立足之地。荆州沃野千里，民殷国富，此诚用武之地也。景升兄愿真心托付于我，我又岂能不心动？然犹记二访草堂之时，有幸得闻军师佳词：士伏处于一方兮，非主不依。凤翱翔于千仞系，非梧不栖。我虽愚陋之人，也曾读过《庄子》，昔日惠子相于梁国，庄子往见之，有人告惠子曰：庄子此来，欲代汝之相位。惠子恐，于国中搜捕庄子，三天三夜而未获。于是庄子自往见之，曰：海外有鸟，名曰凤凰，子知之乎？凤凰自北冥振翅，向南海而飞，其行几千里。非梧桐不栖，非练子不食，非醴泉不饮。恰有一鹞鹰捕得田鼠，巧遇凤凰飞过，便仰头喝之，恐凤凰来抢田鼠。庄子以田鼠喻相位，表示自己不会争权，惠子遂惭愧不已。我虽不敢自比凤凰之高洁，但若要我夺侄儿之权位，我断不能为之也。大丈夫生于乱世，当光明磊落，以信义立身，岂可失信义于天下？”

张飞也相劝道：“大哥何必如此，便是刘表不曾让与大哥，以大哥之仁德威望，又是皇叔，这天下本该有大哥一份。况且，如今也不是大哥要去抢荆州，是刘表真心实意，情愿让与大哥的，怎么能说是夺呢？”

关羽也急切劝道：“是啊，大哥！此番又不是我们去抢，是刘景升自愿让与大哥。大哥难道忘了，当日陶谦屡次让徐州于大哥，大哥再三推让，终让吕布那厮偷了徐州，我兄弟三人，差一点不能再相见。如今刘表欲让荆州于大哥，大哥怎可再推却，岂不闻古人言：天予不取，反受其害。”

刘备反问三人道：“军师与二弟、三弟，所言皆有道理。然可曾想过，我那二位贤侄作何感想？其父身故，荆州基业本当由他二人继承。我这做叔叔的，本应感念其父收留之恩，尽力辅佐。却不想当此之时，我自己却坐上了荆州的位子，他们二人将何以自处？心中又怎会甘愿？”

诸葛亮与关羽、张飞面面相觑，正欲出言反驳，却不想刘备直接摆手打断：“军师与二弟、三弟的好意，我心领了。然备之内心，终不愿做此等不义之事。此事我已思虑再三，心意已决，众位请勿复言。纵使将来自尝苦果，备亦心甘情愿，绝无悔恨，绝无怨言。”

三人见刘备如此决绝，知道再劝无益，便也不再开口。

稍许，诸葛亮说道：“主公既已决意，亮不复多言。然眼下曹操大军已准备完毕，不日即将兵。二位将军，当细细做好各项准备，不使有所疏漏。主公也当安抚百姓，激励将士，壮其胆气，不可生怯战之心。”

刘备道：“军师放心，我这就去。”关、张二将也拱手行礼，领命而去。

正是：

春风化雨润万物，仁德载世四方服。

胸怀天下心志坚，道贯古今正气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