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白昂贵的裙摆散在地上,金绣的图案在暗处熠熠,她已经很久没开口。可到这时,突然开口:“赵侯爷,你说,你的女儿是怎么死掉的?”
这指的是赵桃画。她慢慢抬起眼睛,也不看身旁这老头变幻莫测的神色,“她好端端的,怎么就死掉了?不然,如今你们赵家泼天的富贵,也有她的一份。”
赵霍原本沉默,万籁寂静,冷笑着说:“画儿怎么去的,娘娘心里该清楚罢?”
她摇头:“我冥思苦想多年,想不通啊。”她长长地叹气,结束了这无端的对话。
她其实有一点预感,预感到当年旧案只怕另有真相;赵霍的话,倒教她生烦,难道什么坏事都是她做的不成?
世上杂事千千万,总也理不尽,她可懒得管别人陈年的家事。
半夜愈发的冷,她的病并未大好,到夜里,就又复热,面色逐渐潮红起来。
连意识也一忽儿清晰一忽儿混沌了,灼灼的火烧着她浑身血液,烧上她脸颊
,握刀的手也便松了一松。
却有人掀了帘子进来。
絮絮勉强去看,见是个小兵,端了一碗东西进来。
这小兵一路走近都在发抖似的,将药碗端上了桌,再颤抖开口:“娘娘……皇上命您喝了、喝了这碗药。”
絮絮别开目光,没有要动的意思。这两日,这苦得人神共愤的药汁,每每都在她昏沉睡梦里被他强行灌进肚里,一半洒了满身,一半叫她半死不活呛出来,——她快疑心他正要借此呛死她。
她不吱一声,小兵又殷切催促她:“娘娘,……喝了罢,凉了就不……”
高烧烧得她眼前忽明忽暗,天青瓷的碗里,盛着昂贵的药材煎的昂贵的药——她突然很想笑,也就缓缓地扬起嘴唇,扯出一抹苦笑。
小兵不知她怎么笑了,皇上冷声吩咐他务必看着娘娘喝了,依照他揣摩的上意,该是极心疼娘娘生病罢!他自作主张地说道:“娘娘,皇上亲手煎了药,药凉了岂不是辜负了皇上一番心意?”
她敛了笑,静静地坐那儿,到底一句话没说。
她似乎,好久好久没有做那个梦。
前生之人,隔过一百三十年的生死鸿沟,原来早已变了——都变了。
他的冷漠刻在骨子里,她用了很多年,也没法改变。
清醒理智被灼烧得快要消失了,平日被她压在心底的思绪,就像镇妖塔下的妖魔,一朝破塔而出,在她的心世里肆舞乱飞。
小兵见她铁了心的不喝
药,没有办法退了出去。
不久,连最后烛火也彻底熄灭,帅帐陷入漆黑,冷透了的夜色顺着帐帘的缝隙,一点一点蔓延进来,蔓延到她的脚下,身上。
她一阵冷一阵烧灼,脑子已经快要烧昏了,还勉强支撑着,握着刀就是不松手。
忽然,月光打了进来。绒帘布被人撞开,她歪着脑袋,看着来人,目光潮热又虚无。
“朕答应你立即发兵,”漆黑浓酽的夜色里辨不清神态,嗓音一如既往的冷,也许还有几许急切;急切?她想到这个词,不免将目光落到眼前赵侯爷的身上。
接着,他几大步过来,在她手边定住,冷声重复了一遍:“答应你了还不行么?”
动作僵硬太久,动一动,胳膊又酸又痛,她心道下次还是得另想更聪明省力的法子才行;她收了刀,沉着插进刀鞘,便要起身离开。
忽听他压低了声音暴喝:“朕答应你了你还想怎样!”
她疑惑地抬起眼睛,不解他生气的缘由,她不是收了刀了?还要她给赵老头赔礼道歉?
好吧,她懒洋洋地说:“好好,赵侯爷,对不住,您老快去歇着罢。”
赵霍瞧了眼在暴怒边缘盘桓的陛下,拱了拱手立即退下了——剩下帝后二人,独在夜色迷蒙的帅帐里。
青年端起桌上药碗,还余着温温热,递到她的嘴边,“自己喝,还是朕给你灌进去?”
想也不用想,她接过了药碗,一口喝了干净。
地上
有跃动的光,是外头明亮火光沿着缝隙漏进来;她茫然抬头,药的苦涩味道,在舌尖蔓延开了,她第一回发觉,药居然这样苦。
有震天撼地的杀声鼓声兵戈声……在夜里伴着不合时宜的寒蝉声,七月流火,夜里尤其凉,凉得她抱住胳膊,往外走去。
不知为何,前些时日生死相依的情景,竟像前世的事情了。
她出了帅帐,昏昏沉沉的脚步,踏碎了地上如水的月光。七月既望,月光最明,鬼门大开在人间游荡的孤魂野鬼们,这时可都已经回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