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城费时不多,降军被整饬好,不过天明时分。
衰败的“张”字旗帜折倒在地,以及满地狼藉,尚需打扫。
打扫战场的士兵三三两两,浇灭战火、抬走伤兵或者战死尸骸;天空乌云浓滚,昨夜的晴好天气已不见了。
大军已拔营,就要赴京,他们得手脚麻利些。
在此时,他们忽然看到战场狼藉地上行过一人一骑。
马上一位白衣女子,洁白裙袂鲜血干涸,宛如开出浓丽的花枝;而白马后头尚用绳子栓了个黑甲兵,看装扮,该是叛军里一个头目。
马蹄声哒哒响过野地,清晨,刚经历过大战的地方旷寂无声,唯有蹄声回环往复。
那个战俘吃力跟着,一边踉跄,一边还在大笑着咒骂。
但马上的女子并不理会他。
她腰间的佩剑上鲜血凝固,为冷冷剑锋镀上一层血褐。
自高坡往天际去看,乌云铺天盖地,天色沉沉,即将变天了。
“陛下……别担心,姐姐定然没事。”出声的女子穿了身银朱襦裙,搭着一条雪白纱披帛,重新梳挽过的发髻上简单簪了两支银钗。
早间凉风拂乱了她的发缕,则尤其显得楚楚动人。风一大,银步摇便叮铃铃作响。
娇滴滴的杏眼盛了一汪盈盈春水,秀长细眉轻轻蹙着;整个人便是个琉璃美人的样子。
这叫旁边侍候的小顺子看了都得啧啧两声,贵妃娘娘到底是贵妃娘娘
,在行宫中被叛军羁押的时候,大家都吃糠咽菜,唯独贵妃娘娘得天独厚,……
不过他作为一个小太监,现在还有命站在这里,已很感激上苍。
他的师父做回了皇上的贴身老太监,他则做回了皇上的贴身小太监。
绝处逢生以后,人大抵都比以前还要惜命些。
连看着他的竞争对手小福子,现在也颇有点惺惺相惜的感觉——当然,小福子完全没有理会他,正如从前一样。
他们几人业已陪同皇上和贵妃娘娘在这高高山岗吹了小半夜的风。
起初,他只当皇上要寻一处制高点,俯瞰他们的大军如何威武浩荡;然而根本不是如此。
后来被派出去寻人的亲信们回来禀告没有找到人,他才恍然大悟,原来是皇后娘娘不见了影踪。
此时,天色将明。小顺子也开始想念娘娘,不知娘娘如今怎样了呢?
他张着眼睛,伸长脖颈往山下的山道上张望,果然,在他仔细盯了一会儿后,不知是否是上天为他诚意感动,竟真见打西边一阵尘土飞扬。
马蹄哒哒地响,白衣白马,英姿飒沓,那人不会是别人。
小顺子睁大了眼睛,还在发愣,面前尊贵的紫袍青年已经转身下山坡,依照他匆匆一瞥来看,神色十分难看。
他尚不知这些时日究竟发生了什么,也不知皇上和娘娘的关系如何了,记忆还停留在那一日清早,他因为偷偷去烟澜载水,回来后被抓包,皇上冷
冷问他皇后娘娘有什么好的。
他疑心至今这矛盾也没有解决,不由暗自两股战战,只预感接下来将有雷霆震怒,非他所能承受。
但他转又想着,所谓患难见真情,说不定,这时患难与共以后,已经大不相同了呢?
小顺子快步跟着皇上脚步,贵妃娘娘迟疑了一下,也跟了上去;接着他的师父也领着他们俩下山。
他还回头望了眼殿后的柳大人——这位柳大人居功甚伟,正是他潜入敌方忍辱负重,将贵妃娘娘救出虎口,此大功一件。
只此时,柳大人的身影,怎地仿佛有点哆嗦?
——
絮絮翻身下马,拽了一把麻绳,后头男人立即被她拽着直往前踉跄,艰难前行;她眼底掠过冷漠的光,“一会儿你老实作证,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大汉仰着脖颈,又发出大笑,黝黑脸庞映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定定地说:“那怎么样,皇后娘娘,你就算杀了我,还能杀了瑾贵妃么?”
她猛然看向他,声音嘶哑:“有何不可?”
他嘲笑般说:“天底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六月宫变,是赵侯爷一家忠心护主,从宫外迎回了流落民间的皇帝;是赵侯爷一家,事急从权调兵遣将,解了围城之困!如今赵家,是当朝第一等功臣,——赵侯爷的女儿,怎么会给一介宫人偿命?”
他一语道破,轻描淡写,目光掠过她的面庞,已经苍白如纸。
她黑沉沉的眼睛,兀
地如陷入黑夜的潭,寂静的,撩不起一丝波澜。
这正是扶熙筹谋的目的……她其实一直在骗自己罢了。
他早做了万全准备,从不需她去替他搏命;他筹谋得密不透风,将天底下的种种,都算计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