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顿了顿又道:“琰哥儿,你满腹经纶,年少成名,春闱必能金榜题名,实在不宜为些琐事影响大好前程。”
王夫人笑吟吟插话道:“琰哥儿,我前番的话照旧作数,只要你春闱登科,我家兄长定出面帮你谋个肥缺,保你称心如意。”
……
荣庆堂碧莎橱后,钗黛探惜迎五女也都站在画屏之后,凝神听着外头的动静。
贾探春轻道:“你们说,这琰哥儿会不会答应下来?”
薛宝钗微一沉吟:“我觉得吧,有老太太做主保他前程,又责令东府珍大爷将他家资返还……他应该没有理由拒绝。
毕竟……”
薛宝钗本想说毕竟一个穷困潦倒的少年,再这么硬扛下去就是死路一条,不如见好就收。
但她性格含蓄,话从不说透,又不愿让姐妹腹诽她势利,所以就咽下了后半截。
一旁的林黛玉则不着痕迹地撇了撇精巧的小嘴,暗暗摇头心道:什么返还?那本来不就是人家的家资吗?就算返还了家资,可人家的老子娘呢?这杀母之仇,焉能善了?
年幼些的贾惜春摇晃着小脑袋:“林姐姐,伱想说什么?”
薛宝钗贾探春一起都扭头望向了林黛玉。
林黛玉浅笑,顾左右而言他:“我昨儿读他那首劝学诗,还有那幅对子,甚是钦佩。
这哥儿天赋奇才,又志向伟宏,怕不是那种轻易改弦更张之人……”
林黛玉的话还未说完,屏外就传来贾琰清朗且平静的声音:“老太太,政老爷,琰斗胆想问一句:本我家财,谈何奉还?
我娘死于宁府,至今死不瞑目。
琰若与杀母之仇化干戈为玉帛,如何对得起我娘的养育之恩,又如何面对天下人?!”
贾琰此话一出,贾母面色阴沉下去。
贾政心中轻叹,他早知就是这般结局。
贾赦面带冷笑,自顾饮酒。
贾琏伸了个懒腰,忍不住打了一个呵欠。
这两日凤辣子管得紧,他无奈只能拿房中小厮去火,折腾了大半夜,身子困乏之极。
再说宁府的事,他也懒得操心,爱咋咋的。
贾宝玉则一直将闪烁的眸子投向碧莎橱内,心思不属,根本就没听贾琰在说什么。
王夫人柳眉一挑,扭头瞥了王熙凤一眼。
王熙凤起身冷视着贾琰,道:“贾琰,老太太和老爷是一番善意,你可不要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贾琰也是缓缓起身离席,不过却并未理睬王熙凤。
他二进荣府,可不是来跟这二币娘们斗嘴的。
他向贾母拱手为礼:“非琰不识好歹,而实在是杀母之仇,为人子者,不能不报……还请老太太体谅。”
贾母面色冷漠:“打开天窗说亮话吧,老身知道你有倚仗,也有心机,或许还真掌握了东府珍哥儿一些实证……
昨日更是在凌烟阁一鸣惊人,拜入尹川先生三位大儒门下。
但这又如何?”
贾母冷笑:“我宁荣二府为大周武勋之首,不要说你一个小厮,纵是朝中大员,想要与我贾家为敌,也得仔细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老身不是以势压你,而是奉劝你,识时务者为俊杰。
少年人,不要逞血气之勇,误了自家前程和性命。
老身也不逼你,容你好生思量几日。只要你肯揭过这茬,我贾家自不会亏待了你。
若你执迷不悟,尽管去衙门状告,看你能不能扳倒宁府!送客!”
贾母气冲冲在鸳鸯的搀扶下离席而去。
贾琰也趁势故作拂袖而去。
但在走出荣庆堂的瞬间,他眸中掠过一丝轻微的笑意。
经此一遭,荣府的忌惮和底线展现无遗。
否则贾母不会主动退一步而求贾家周全。
而贾琰越是如此不死不休的态度,以及他先后直接或间接、或实或虚或明或暗抛出来的“底牌”,导致贾母心中的忌惮一点点在加重。
由此,贾母会以更强力手段去压制贾珍——甚至会在必要时刻主动牺牲贾珍也绝对在所不惜。
宁荣二府的裂痕会越深。
贾琰要的就是这。
失去了贾母的庇护,贾珍就等于失去了四王八公同气连枝的根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