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同。
她看着那只手在触碰到她之前,就被周身的火舌席卷、烧为焦土,她的眼珠迟钝地不肯动一下,好像这样就可以保护她的心不要破碎。
沈惊澜还是想了起来。
沈六的家乡在河东大同。
他想回家。
他要她带他们回家。
……可她所有的亲卫都埋葬在了西北苦寒的燕城,随她那场败仗一起。
沈惊澜闭上了眼睛,在心中想,第八十八个。
这是第八十八个来找她的孤魂,他们有的跟她说着说着话,身上就迸出无数血色,是死在冲锋的箭雨中,不管她怎么伸手去捂,也堵不住血洞;有的在她面前身首异处,只留一颗脑袋笑着问她,我是几等功?
她是几等功啊?
她有这样的功勋荣归故里是不是能卸甲归田了?
沈惊澜日复一日地站在燕城的战场上,看着一幅幅熟悉的面容好似与昔日无异,前来同她叙事汇报,又在她面前风化成枯骨。
这地狱般的世界里,偶尔也会出现一些声音。
“惊澜,地坤终究只是地坤,史书上从未有过地坤为将的先例,先前是乱世,你是在帮兄长与阿爹的忙,我都晓得,可等战事结束呢?你不该将之前的好运都当作是你的实力。”
“惊澜,你是朕唯一的妹妹,朕怎么舍得害你?从前是朕身体不好,才连累你也要从戎,可现在不一样了,事情可以交给哥哥来做,你就在王府里好好养伤,你会好起来的。”
“给你找个王妃如何?找那等乖巧听话的乾元入赘,会照顾你、会疼惜你,也会好好待你的王妃,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乾元呢,阿澜?”
这是沈景明。
她的王兄,也是当今的天子。
“这就是岐王?呸,我的兄弟信她,以为她真是那百战百胜的武曲星下凡,跟着去打大衹人,结果如何?那可是十六座城啊,只为换她一人,我阿父阿母一下成了流民,我弟弟也没回来,皇帝为何偏心,不让她给那些将士偿命?”
“岐王,你该死,我和那十六城沦为大祗牲。畜的百姓,日日夜夜都盼着你死!”
这应当是王府里新招的下人。
沈惊澜望着这片焦土囚笼,没什么表情地想着,王府里的老人还剩几个?
当是都走了吧。
……
“好可惜。”
一道从未听过的柔软声音这天落了下来。
沈惊澜原本无动于衷,又听这声线慢慢道出后一句:“你能不能不死啊?”
麻木而空洞的眼眸略微动了下。
谁要死了?
她想,是她吗?
她终于要死了吗?
思绪才到这里,那声音又突兀闯入:“我还没有真正见过金戈铁马的大将军呢。”
大将军。
是说她吗?
哪来的小丫鬟,没听过外头茶余饭后对她的咒骂么,打了那样的败仗,她算什么大将军?
可对方听不见她的自嘲。
话语落下后,就没有了任何声音。
只留这三句满满的遗憾和喟然,在她的地狱里反复响起。
——你能不能不死啊?
幼稚又可笑,像是许愿。
可却是她陷入这漫长地狱来,听见的最干净的情绪。
没有执拗、没有请求、没有仇怨……
这到底是哪个偷溜进她府邸、不谙世事的小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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