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o月1日,举国欢庆。七天长假开始。
碧空如洗。阳光普照大地。民意河像一条玩耍嬉戏的青龙,蜿蜒逶迤着穿过北江市区。微风拂过,河面泛起阵阵涟漪,像老人松弛的脸皮笑出了皱纹。这条人工河日夜不停地蒸腾着水汽,努力为这座干旱少雨的北方重镇制造着灵气。沿河两岸的公园里,花红柳绿,蜂飞蝶舞。让人忘记了阳春三月和金秋十月有何不同。两只麻雀站在枝头叽叽喳喳地调戏着,追逐着。不一会儿,扑棱着翅膀飞入了旁边的江南小区。
江南小区里,一群大妈正在如痴如醉地跟着音乐跳广场舞。队伍中的段燕老太太扭两步就瞥一眼自家卧室的窗户。窗户上还拉着窗帘。女儿还在睡觉。她幸福而又无奈地摇着头。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调皮地抚摸着睡梦中女人的脸。那张脸正处在一个温暖而又陌生的梦中。是某年的六一儿童节吧!妈妈正在用炽热的嘴唇亲吻她的额头和脸颊。她像个小公主,闭着眼,享受着那份世间最美的,独一无二的温暖。时间如果能在此刻停止多好。永远这么温暖下去。
偏偏美丽的梦容易醒。吕东不情愿地睁开了眼。那束调皮的光挑逗着她。她急忙伸出胳膊挡住。努力判断着此刻是何年何月何时何地。她放下胳膊,把头扭到了一边。眼睛在屋里巡视了一周。最后,定在了白墙的钟表上。时针已指向1o点。天啊!自己怎么会睡到现在?她噌地一下坐了起来。
世界回到了现实。
不知是睡多了还是起得太猛,脑部的血一拱一拱地冲撞着血管,昏沉沉地头痛欲裂。她闭上眼,揉着太阳穴,调动大脑运转。终于想起来了。今天不用上班。以后也不用了。
她是清晨天亮之后才入睡的。她摸到了眼角已经风干的泪痕。昨晚噩梦般的一幕又出现在脑海中。都想起来了。
吕东想到了频道一百多口员工。想到了孟成,想到了陈家山,想到了柳南……她觉得不能这么悄悄地消失,应该跟兄弟们打声招呼。她觉得在这件事上自己问心无愧,没什么可丢人的。拿过手机,在微信频道管理群里她写了一句话:因工作出现失误,要暂时离开大家一段时间。兄弟们各自安好。认真工作!
然后,她把手机摁了关机键,扔到了一边。身上像卸下了百公斤的重担,一下感觉轻松了。
……
此时,宫仁正坐在台长郭有亮的办公室里。
他是半小时前接到台长的电话赶过来的。
郭有亮内心并不待见宫仁。但是他现在无人可用。哪儿出问题都可以接受,唯独《北江新闻》不能出问题。他只能放下个人喜好,重用这位主管《北江新闻》的副总监。
宫仁瞪着大眼,受宠若惊。这是他第一次来到台长办公室接受谈话。他还不知道吕东被停职的消息。但从郭有亮的表情判断,老郭找他来不像是有坏事。
郭台长表情沉重。在沉重的底色之上,还点缀着一层强颜欢笑的色彩。他端起茶杯给宫仁倒水,嘴里唉声叹气地说:“吕东的事都知道了吧?”
宫仁急忙起身接茶杯。眼睛瞪得更大了。他一脸疑惑地看着郭有亮,急切地问:“我还不知道,郭台。出什么事了?”
“看来她还没跟你们说。也不怪她,说这事儿的时候,已经是今天凌晨了。吕东被侯宝才举报了。侯宝才给市委写了举报信。起因就是奖金改革的事儿。但是,他把你们频道近期生的几件不好的事情都加到吕东身上了。给弄了个四大罪状!”说到这儿,郭有亮苦笑着摇了摇头。他伸手让宫仁坐,自己也坐到旁边的沙上。然后一脸鄙夷地接着道:“你说这个侯宝才,真是个不成才的玩艺。越过台里给市委举报总监。真他妈的不知怎么想的!多大仇多大怨啊,把人家吕东往死里弄啊!”
听到这儿,宫仁脸色紫胀,眼睛里堆满了不可思议。他惊讶的不只是吕东的遭遇,还有老郭叫自己来干什么?不会是提拔当总监吧?!想到这儿,宫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他极力控制着情绪,等着郭有亮说出最后的结果。那个让他朝思暮想,拼尽全力也争取不到的职位,难道在已经死心,基本放弃的时候,不请自来了吗?想到这儿,他浑身燥热,百爪挠心,有些急不可耐了。
“昨天晚上,在晚会开始之前,书记就已经跟我亮牌了。要不是我极力辩解,吕东肯定就被拿下了。”老郭又陷入了痛苦的回忆。
听完这句,宫仁心有点儿凉。没把吕东拿下?那叫我来干嘛?他的心跳开始加。等不了了!他瞪着眼,扯着脸问:“最后怎么处理的?”
老郭怔了一下。他起身坐回到自己的皮椅上,喝了一口茶,一本正经地说:“台党委经过研究决定,暂停吕东的新闻频道总监职务。由你来代理总监。”说完,瞪着眼瞅着他。
代总监!虽然这不是最想要的结果。但也已无限接近!宫仁差点蹦起来欢呼“郭台万岁”!曾经骄横跋扈,骑在她头上拉屎撒尿的吕东倒了!被名不见经传的侯宝才轻而易举地搞定了。他怅然若失,又得意忘形。这么复杂的情绪波动,他只能用红脸来宣泄。表面看上去,他依然平静。
毕竟一把年纪,大小事也经历经过不少。宫仁意识到此刻老郭正在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要表现出基本的道德素养。即使虚伪,也要有个样子。他必须站在总监的高度来看待自己的前任被停职这件事。
很快,宫仁脸上由沉重变成扭曲,然后阴云密布,满是感伤。最后用悲痛的语调说:“怎么会这样呢?吕总带领着我们兢兢业业,还有一堆的想法和计划没做呢!”说完,双手捂住脸,一副欲哭无泪的样子。
郭有亮依然注视着他。等着他往下说。
大手捂脸捂了半分钟,觉得差不多了,宫仁才把手拿开。然后露出一脸的愧色,自嘲地说:“郭台,我这水平可没法跟吕东比啊!我怕会辜负你的信任。您再找个能力强的吧。我这眼看就要退休的人了!”
“怎么着?不想干啊?”郭有亮有点小意外。
“不不不……可不是!我主要是怕给您耽误事儿。”
老郭笑了。
“不用怕,有台党委给你撑腰呢。你的主要任务就是维持稳定,不要再给我出事!尤其记住一点,重要的拿不准的事要汇报。”
“明白明白。那我就在退休之前,再回光和热?”宫仁故意用了个疑问句。得了便宜卖乖。
“你今年有多大?”老郭没搭理这种肤浅的卖弄。
“到11月3o号整五十!”
“哦,五十了!正是年富力强的时候。”郭有亮收敛了笑,接着说:“你今天就可以上岗了。台里今天会出一个红头文件,然后下到各部门。”说完站了起来。
宫仁以为台长这是要送客了,也跟着站起来,说:“行,郭台,有事儿您就吩咐……喔,差点忘了,节日快乐!”说着,双手一抱拳。然后转身准备往外走。
“好好,节日快乐。哎,先别走。我还有话要交待。”郭有亮说着拿起桌上的一张a4纸,走出来,递给宫仁,说:“这是举报吕东的6个人,做好安抚工作。再一个,要想办法弄清楚他们后面有没有指使的人。”说完,脸上闪过一丝杀气。然后,顿了一下,低着眼扔了一句:“越级上访,不是什么好东西!”
“好的,郭台。我想法调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
“好!”郭有亮拍了拍宫仁的肩膀。示意他可以走了。
宫仁点头哈腰,一步三回头,让郭台留步。诚惶诚恐的样子就像一位刚入职的毛头小伙。成熟和青涩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宠辱不惊,也只是少数人才能修炼出的至高境界。宫仁向来不尿这一套。他追求自由随性,简单奔放。但活到五十才现,他更向往权力带来的随心所欲。向郭有亮点头哈腰,是因为老郭给了他想要的东西。权力的有与无,就是老郭一句话。就他妈这么神奇!这种神奇让他感到刺激。他觉得有必要向更高的权力致敬。
宫仁奔向步行梯,大笑着,跑着上了11楼。已经放假,又临近中午,楼层里竟看不到一个人。这么大的好消息,竟然无人分享。他站到走廊里,冲着空荡荡的工位大喊了一嗓子:“妈的!人呢?”然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坐到了自己的工位上。然后又觉得不对,站起来走到隔间外面,远远地看着楼东头的总监办公室。想着自己是不是应该坐到那儿去了。心潮澎湃了半天,终于想起了吕东。转身回来坐下,拿出了手机。在去台长办公室前,他把手机设置了静音。这时才看到微信群里一个小时前吕东的告白。底下,是一堆人关切地询问。
怎么回事?吕总。
大过节的别开玩笑!
生了什么事?吕总。
吕姐,这是黄金周第一天的问候语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