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虎城西南三百里,宝华古道入口。
一个东丘人族少年独坐道旁碣石,梅子青色眸子中,映入一副画面。
有头黄牛被套着黄藤,“哼哧”拖着车杵在原地,尾巴不停抖动驱赶蚊虫。飞蚊嘴挂长针,悻悻溜到后头车上,绕着一只浑身白羽的家伙打转,却无从下嘴。
迎着这黄牛车的,是浩浩荡荡的西归的妖族大军。一位西岭妖兵小伍长,见牛车逆着人流,还一动不动,不由得皱眉上前,抬鞭四处喝道:“这是怎么回事,谁家的牛车!牵走,绕道别处!”
无人应答。
妖兵小伍长瞧了眼车上躺着的,是只驯鸽飞奴面貌的女精怪,长相颇极美丽,却禁闭双目,脸上浮着惨淡愁容惹人怜惜。
妖兵伍长问四周群妖道:“谁认得,这是谁?都不认得,就给拖到路边。”
碣石上的人族少年叹了口气,“哎,你们住手!”
妖兵伍长打量了他几眼,沉住气道:“是你家的牛车?”
少年眉毛一扬,“是啊。”
“停在路中间,怎么,有什么想不开的?”
“听说西岭大军要班师,要走,我就赶紧带着鸽奴姐姐到这里来,碰一碰运气,我们要告状!”少年郎浑身不服气的劲头十足,将牛车上的黄藤套在自己脖子上,“这位将军,我们要告状。”
妖兵伍长就是一愣,“我可不是将军,你们要告谁?”
少年郎却不再言语,却偷偷瞄了瞄四周天空。
妖兵伍长无可奈何,将情况逐级朝上禀告,结果汇聚在牛车附近的西岭妖族将官越来越多,少年郎瞥了他们一眼的相貌,就不再搭话,最终是大妖吞骸部下的一名百妖长,似乎读出了少年的心思,脸上堆满笑容问了句,你是不是打算求见风皇大人。
少年朗梅子青色眸子愈翠丽,他认真点了点头。
然而可少年却得到了令他失望的答案。
西岭妖兵不会轻易泄露风皇大人的行踪,尤其是在格虎城初定的关键时期,戚灵前往宝华城的消息,也仅是有金翅族长老、七部主将和风盟卫们知晓。
百妖长朝少年甜言蜜语连哄带骗,可这铁了心的孩子聆听了他所说的一字一句,却始终不为所动。
百妖长一双锐利的眼睛观察了一阵牛车上的驯鸽飞奴,不禁挠了挠头,走向同僚,商议道:“是格虎城的窑子飞奴?像是受了内伤,半昏半睡叫不醒。”
一名同僚妖官道:“听说,格虎城里头的驯鸽飞奴,一饮一啄都极为讲究,都是从幼年起就挑选出来的温顺种子,专门选些人形身躯却玉嘴朱喙的娃娃,秋天喂篱菊,春天喂花药,培养的一双翅膀冰雪颜色,专门服侍禽族达官贵人,供他们狎玩。”
百妖长咋舌道:“你说的,那是别的!在格虎城里头我遛弯,见过些窑子出身的山鸡精,草雉精,算是最低等的飞奴,她们才能狎玩。不过,那些货色,跟驯鸽差的不是一点半点,鸽奴只会被养在豪奢庭院里头,身穿格虎城宝蚕织造局特制的纱衣,前头挂上钩帘,透过薄纱窗,去看,也只能看她们扑朔翅膀的舞姿,那才是格外赏心悦目。”
“你见过?”
“废话,你我军令在身,咱可没那福分。”
最后是惊动了策应几路大军的风盟卫与金翅族,来自金刚山的金褛裙与平赢率先赶到附近。
两名金翅族人挥动白羽,分开熙熙攘攘的妖队,从青霄降落。
格虎鸽奴,从羽色纹理及品味气质上而言,都比这位昔日的收矿寨管事娘娘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金褛裙面对导致行军队伍杂乱无章的鸽奴,率先翻了个白眼。
在军中口碑素来稳重的平赢听了百妖长禀报的言语,反而摒弃了些成见,瞧着少年露怯的神态,就收敛起白色巨翅,笑问:“格虎城内外事务繁巨,长戚大人她真的无暇分身到这里来,如果我有荣幸,能替长戚大人代劳,帮你解决麻烦,你看可以吗?吾名平赢,是西岭金刚山古老的白羽族族人,跟这位躺着的,不言不语的白羽鸽儿妹子,也算是妖中近亲了。”
少年朝平赢眨了眨眼,“这……我得想一想。”
金褛群道:“大军西归,你们挡在路中央,是不是知道西岭妖族清一色好脾气,逼着我们带你见风皇?哼,果真是且妙且灵的法子。”
少年努嘴道:“我们就是怕……报复。”
金褛群瞪眼道:“谁呀,谁给你们报复。来跟姐姐说说,到底得罪了哪路圣尊,瞧把你吓得,一而再的不肯吐露丁点实情……真叫妖妖烦心。”
少年道:“我……听奴姐说,她是被格虎城行令使,还有两个行院使带去了北边爨龙岭,碰上了西岭来的巡狩师,他们就打了起来……后来,又来了一拨人,加入了打斗,乱糟糟的,反正我也没看清是谁打伤的奴姐,我要告状,就是得向能看出奴姐伤势的人告状。”
平赢与金褛群对视一眼,西牛贺洲一切驾驭灵力者,在妖族当中,都有不成文的品阶划分。那些没有登堂入室,对灵力一知半解,仅是别具天赋之辈,会被喊上一句为“苦行者”。
有明确师承,勤加修习诸般咒法,熟能生巧的才有资格被称为巫师,若巫师被格虎城有司官署招募,会投身在各个官署里头,被奉为“行院使”,偶有些天资卓绝的苗子,被行伍军队征召,则唤作“行令使”。
北边爨龙岭与赤焰山交界,格虎城巫师怎么会和巡狩师打起来?
平赢仔细检查了那只白羽鸽奴的情况,瞧不出外伤切口,也看不出内在端倪,就问少年道:“什么时候的事?”
“已经过去,半个月了!”
金褛裙皱眉道:“半个月了人事不省,你就推车载她一路南下,到格虎城告状?你跟这鸽奴什么关系啦。”
少年点头道:“我家就住爨龙岭上的关隘口里头,爨龙关。我跟这鸽奴姐姐本来不认得,是另一位婶婶,托我们照顾鸽奴姐姐,叫我们这群调皮鬼不要欺负她。鸽奴打从来到那儿后,闲暇时,都会给我们送些稀奇礼物,对我们可好了。若不是这样,我也不会坚持走到这里,替她寻个说法。”
金褛裙眯着眼,语极快审问:“另一位,婶婶?叫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