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股音色在清晨时分的天地间交织,琴音狭如陌刀,琵琶音如细绫。
刀子虽锋芒毕露,绫子却绕指柔,刀子斩不断绵绵不绝的细绫,绫子却将刀子紧紧缠绕。
忽而绫子凝噎如冰,坚涩无比,刀子逐渐被消磨钝化……
若说杀气更足,琵琶更胜一筹。
铿锵一声,琴弦尽断。
散女人十指被划破,撒手弃琴,双手紧捂耳朵,狂呼:“颜哥儿,快带我走!离开这鬼地方。”
金翅鸟少年气息略有紊乱,时刻提醒自己保持神智,同时朝四周猛挥巨翅,浑厚磅礴的振翅风驱散了部分琵琶音,可琵琶声一停,四五名金刚山金翅族人与狮鹫就团团围了上来,少年低头看一眼左右,对女人低声念叨一句,“恐怕一时走不脱了,你再忍忍。”
少年金翅鸟神情凝重,眼神直勾勾扫了一遍族人,郑重道:“平赢哥,宵昊哥,金褛裙姐……”
金褛裙厉声道:“别叫我姐!清颜!傻小子,不是拜在大巫师罗格膝下了?你翅膀肘子朝外拐,自打你走后,我就一头雾水,寻思着你不是有出息了?哼,你还记得金刚山这些兄弟姐妹?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西岭与东丘的战场!举手不留情,瞪眼不让步,你有什么话就痛快说出来,可千万别再喊我作姐姐。”
被唤作清颜的少年金翅鸟忧心忡忡,黯然回道:“我拜师,也是为了替族人寻找解毒之法。”
金翅族人平赢挥舞白羽长翼,道:“不必你舍生冒死,给人卑躬屈膝寻什么巫道秘法!这不,族人们体内龙毒已经被清理的一干二净。你小子,当初拘雷长老还对我说,这个年轻人,不简单!说你是金翅族一千五百年来扛鼎之人,我呸,你就是太爱耍小聪明,阴谋,阳谋,搞到头让自己无路可走。”
面对族人难,少年郎苦笑道:“各为其主而已。”
清颜对立场毫不含糊,即便沙场之上,面对戚灵也直言“原来崇阳风雪中所遇竟是风皇大人”,不过金褛裙可不吃这一套,不停的数落着耻与为伍的言语,更近乎露骨道:“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愚蠢,跟一帮歪瓜裂枣低贱巫师厮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大巫师罗格?可悲!你看看这触目惊心的战场,还不是咱们西岭震慑四方,风皇大人她老人家哦不,她少女家家有多么厉害我形容不来,不过那是绝对女中英杰!清颜,当初我也得罪过长戚大人,可人家有什么从不云遮雾绕,将话都直说说开了丝毫不怪我,我今日也对你讲明,咱们金翅族人本就人丁凋零,再禁不起折腾,你就不要胡乱闯荡了,回来吧,跪倒长戚大人跟前认个错,到大阐和众位长老跟前认个错,兴许悬崖勒马为时不晚,你平赢哥,跟我,都肯为你求情。”
少年背上女人嘴唇铁青,低声道:“清颜,活着如履薄冰,还有什么意思。”
少年愣道:“惠子,我……”
女人道:“跟着大巫师这么久,做过什么咱们都心知肚明,即便你回了金刚山,自己想踏踏实实蛰伏起来,可旁人会让你安然?”
清颜迟疑道:“旁人……?”
女人苦笑道:“颜哥儿糊涂,地上西岭军前立的不是南瞻部洲清微道人白酉,更是何人?”
金褛裙也回眸望向白酉,推己及人黯然道:“你中毒了,清颜,中了背上女妖的毒,枕边风不如背上风呵!这毒一旦深入渗透骨髓,姐姐可骂不醒你了。”
半空中,戚灵闭目侧听。
地面,白酉闭目抱袖而立。
巡狩师们听厌了金褛裙的唠叨,开始帮着风纱军清点虎豹骑俘虏。
千夫长狄公凛则一边用斧子替自己刮着胡子茬,一边安慰那些东丘妖兽说,尔等暂时性命无忧。
爨清颜对背上女人道:“惠子,我要确保你也性命无忧。”
几名金翅族人却不约而同举起金槊,平赢道:“清颜,哥哥愿意保你,可这女妖却不能留。”
女人俯身包住少年脖颈凄恻道:“颜哥儿,还记得初见时吗?”
少年道:“初见?”
女人道:“那年我还是只小狐妖,在孤曜山遇见你,对你说,公子额上的金髻流苏世间罕有,我猜公子的风流也是天下无二。”
少年神色悻悻道:“这时候了……提这个干什么。”
女人面无表情,继续道:“你问我,什么是风流?我说,焚琴煮鹤,冠盖江湖算吗,无非是独乐乐而已。世间大风流,唯有一言安天下的大巫师。你便问我,大巫师一言当如何?还记得那一言当如何么,颜哥?”
爨清颜叹了口气,厉声道:“我自会杀身成仁。”
爨清颜不再犹豫,丢下不明就里的金翅族人,以狮子搏兔之势扑杀而下,对准戚灵面门扑来,临逼近时却一个急停,将背上女人像丢包袱般甩向戚灵。
而后少年郎扭转方向,伸出本相爪喙,以拼了命的度刺向白酉。
尽管金翅族快若滚雷,但这种鱼死网破的手段,一点也不缜密,一点也不狠毒。
戚灵意识到不对劲后,将叫做惠子的女妖用风灵接下,但已经没有时间朝那位一出手就凌厉无匹的白真人呼唤出“不要伤他”。
戚灵明白一点,爨清颜也明白,风皇素有护生之名,所以少年断定戚灵不会伤害惠子,而白酉也不会轻易饶了他们二妖。
因而这名金翅族选择了这种无声的哀求,在戚灵与白酉面前,只求独自死,以期保全惠子。
所幸白酉仅是探出双指,“落。”
爨清颜只觉空中巨力压制,双翅瘫软无比,一个跟头狠栽于尘埃。
翅骨尽断,面如死灰。
随即这位真人仅是随手一指,便再无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