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崇在满屋乱转,动动这个弄弄那个,他们也不去管,只是静静地坐着。
吃过半盅茶,月贞才想起来意,侧目看他,“你昨天跟缁大爷说事情,他有没有另外告诉你什么话?”
“什么话?”了疾见她神色有些隐秘,仔细回想一番,想起缁宣昨夜到他屋里来,说完永善的事后,是有些吞吞吐吐的样子。他点了点头,“我看他好像是有什么话想说,但坐了一会又没说,就走了。怎么了?”
月贞撇撇嘴角,“他大约是不好意思和你说。”
了疾哼着笑了声,“到底什么事情?”
月贞正过脸去,想了想,将下颏半低,“这事可与我无关啊,不是我求你帮忙,是他们求你,不好对你说,才叫我来说的。”
了疾展眉笑起来,“‘他们’是谁?你只管说。”
“缁大爷和芸二奶奶。”
话音甫落,了疾便隐隐猜着了,脸色变了变,“是不是他们闹出事来了?”
月贞先点头,又摇头,“不是闹出事来了,是闹出孩子来了。”
了疾还是惊了一下,把胳膊抬
到案上,“说吧,他们要我帮什么忙。”
“芸二奶奶要避出家去将孩子生下来,娘家是不能去,思来想去,只好到你那庙里躲着,一是要求你收容她,二是要求你想个由头将她接过去,三是要求不对外人说一个字。你要是答应,我就好去回她的话。你要是为难,她再另寻出路。”
他思了一晌,低头笑了下,“他们还有什么别的出路?芸二嫂子的身子恐怕就要藏不住了吧。”
月贞老老实实地点了下头,那模样瞧着有点呆。了疾倏地看得来气,嗓音便冷了几分,“你是怎么卷到这里头的?我不是三番五次嘱咐过你,叫你不要过问别人的事?”
她楞了一霎,小声回,“芸二奶奶告诉我的,除了我,她也没别的人可说。既说了,难道叫我放着她不理?我也没掺和什么,不过替她出出主意。”
了疾不过是怕事情败露,连她也跟着受累。他思虑一番,叹出声,“这事情你别管了,我去和缁大哥商议。”
月贞默默点头,事情说完,心里的石头落下去,就该走了。她立起身,喊了声元崇,不想了疾却说:“还下着雨,忙着走什么?”
她瞥下眼,见他的目光也向一旁落着,她猜他这话是不是言不由衷。猜来猜去也没结果,是不是真心留她都不要紧,反正也是没“后来”的。
心里犹豫着要不要走,元崇已跑到跟前来,拉着她的袖口耍赖,“
再坐会嚜娘,再坐会嚜。”
月贞低下眼瞅他,“有什么好玩的,你瞧你二叔这屋里什么玩意都没有。”
元崇早瞄上了供案上的禅杖,因他们在说话,没敢开口要,这会又扑到了疾身上去歪缠,“二叔,你背后那个东西给我耍一耍成不?”
了疾笑着给他拿到榻上去,又慢慢走回来。月贞还在椅前立着,有些坐不是站不是的尴尬,她便挪到门边倚着,看檐外的烟雨,想着这世界真是个迷阵,人如何兜兜转转也绕不出去。
她与他如何吵,如何闹,如何怪他怨他,在别人身上另寻路子,其实折腾来折腾去,不过是荒漠里的骆驼,徒劳半生,大概也走不出去。
她笑得有些疲倦,“下月初八是我的生辰,二十一岁。我怎么觉着是六十一岁呢?”
了疾从背后走来,倚在另一边门上,问她:“你想要什么贺礼?”
月贞侧着眼看他半晌,心里想要的得不到,便摇摇头,“太太说去年我的生日赶上热孝,连顿酒席也没为我张罗,今年要设宴将我娘和哥哥嫂嫂也请到家里来热闹热闹。我再张口要什么,岂不是有些得寸进尺?”
了疾笑着点头,想她听懂了他的意思,是他自己要送她件什么。也懂了她的意思,因为她想向他要的他给不出来,所以她没什么可要的。
两个人都是为难,也就不再说这话了。
沉默一阵,雨声里忽然裹着了疾的声音,“初
八我一定回来。阖家都替你过生辰,我也不好缺席的。”
月贞听了忽然掉出眼泪,负气地说:“你来不来都不要紧。最好是别来。”
言讫便不由分说拉着元崇走了。
来时是满心高兴的,因为可以见到他,走时又是满心失意,因为见到也只是见到,并不能扭转什么。回回都是如此,想一想,还不如与蒋文兴在一处的时候,只有高兴,虽然那高兴是单薄的。
有时候月贞也会想,为什么同蒋文兴在一起时快乐,却不能够由衷的爱上他?后来倒是渐渐从芸娘身上明白了,爱的迷人之处,正是它的缺憾之处。
有个缺,就总惦记着画圆它,不满的,才令人着迷。
缺只管缺它的,日子还是照常过。月贞回去便回了芸娘的话,芸娘又告诉了缁宣,缁宣才放下心往庙里与了疾商议接芸娘离家的事情。
两个人商议一番,决计趁月贞生辰那日,了疾回家来一趟,编个话将芸娘带离家去。他虽然心里有些不屑此事,可又觉人命关天,比什么伦。理道德都要紧,不帮也得帮。
月贞并不知道,只想着事情既然已交由缁宣了疾拿主意,倒用不着她在中间横插一杠子了,因此也没过问,随他初八回不回来,她只成日为自己的生辰忙碌。
张罗席面预备杂戏的事琴太太都交给了巧兰去办,琴太太当着二人的面说:“我们月贞是寿星,自然该安稳坐着享这一日
的福。巧兰,你虽不是我的儿媳妇,可你们是妯娌,妯娌间就要和和睦睦的才好。”
巧兰自然是乐得奉承的,不单是能讨琴太太喜欢,还显得她与月贞比旁人要好,这两点都能将芸娘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