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这个甲士转身又消失不见,原城低下头,弯下腰,慢慢地走到那颗补气丹被踩碎的地方。
身体对灵气的渴望正在体内无尽咆哮着,他缓缓跪在地上,头靠着那点灵药极近,只差一点儿就能舔上去了,可他终究没有。
衣袖一翻,那些碎末被吹散无踪,他缓缓站起身,腿脚有些软,背却是直的。
站在他身后几丈远的地方,宋丸子手臂上的虚宿黯淡下去,她本是打完了牛肉之后来看玉简的,可她现在转身往回走去。
临照城里的风很大,吹得人心绪散乱,她本是这座城的一个默默过客,只是现在,有些事情,她想做一下。
坐忘斋到客栈的路上,好几个低阶体修都面色难看地看着法修们拿着丹药耀武扬威,铸体期的体修,血肉对灵气的渴望是不能抑制的,这也是为什么他们大多穷困除了修炼所需之外,遇到了充满灵气的东西,就必须要获得,这是他们身体上每一个毛孔共同的意志。可即使在这样强烈的趋势下,他们也没有一个人,弯下腰,跪下腿,从法修的手里捧过丹药。
补气丹里面到底含了多少灵气,宋丸子不知道,樊归一说过她之前做的牛肉丸是补气丹,那就以一颗牛肉丸所含的灵气为基础好了。
从储物袋里拿出一大份被她以调鼎手捶打好的肉泥,宋丸子想了想,又取出了和银丹草薄荷味道一样的灵音草,带一点花椒味道的五分草,炸猪肉丸剩下的猪尾巴皮,剩下的所有赤磷虾,还有在试炼地里她积攒的紫色藏霞黍。
沉沉地目光看着满满当当一地的东西,恢复了样貌的女人抬起头,舒展了一下手臂。
先把赤磷虾焯水后去壳,碎成小丁,再把猪皮处理干净多余的肥油,下水以微火细炖,待到猪皮彻底酥烂之后,催动阵法大铁锅里的地火之精倒吸热度,让汤汁迅凝结成冻。
藏霞黍用手掌碾成粉末倒在肉泥上,运起调鼎手,借灵音草五分草之味道,再调和牛肉泥,务必使其筋络全于红肉之中。
最后,淡粉色的赤磷虾和奶白色的皮冻和在一起,包在牛肉之中再搓成丸子。
一个个地搓着丸子,宋丸子的目光落在了窗外夕阳的斜晖中。
“有些事情啊,明知道不能做,因为你做了就是头破血流、粉身碎骨,可是,还是要做的这世上的人,不是每个只想求能与不能”
当日,苏家祖坟被刨开的事情传遍大街小巷,苏秦氏居然是他们三个人中最淡定的那一个,她笑着说死了的终究是死了,还是活着最重要,她要看着苏远秋娶妻生子,看着苏家血脉延续,她要活得比所有仇人都长。
可她转身就把宋丸子骗走了,将上面那段话句话告诉了自己躺在床上不得动弹的孙子。
微雨绵绵,她抱着苏老相爷的棺木舍了自己的“能与不能”,求了一个“心安理得”。
世人都有丢不下的东西,无论凡人,还是修士,或是真心,或是脊梁。
搓好了一桌的丸子,宋丸子又在锅中烧起了热水,把一颗丸子拿在手心,两手手掌相对一撮,又一股灵气被她用调鼎手引入了肉丸中。
“要是不够圆,看起来可就不像是灵丹了。”
嘴里调侃着,宋丸子看着那粉中带紫的丸子飘飘摇摇在锅沿儿上磕了一下,然后落入了滚滚热水中。
一个,又一个
整间客栈都被一种异常的香味所笼罩着,所有还在客栈里的人都走了出房间,光是闻着这香气,他们就腹中作响,口中生津,就算刚吃下辟谷丹,此时也觉得整个人的身体空落落的。
熬过了这磨人的难过之后,他们又觉得自己神清气爽、耳聪目明,于是更与这香气难舍难分,恨不能就趴到宋丸子的房门上去。
房门打开又是那不起眼的黑瘦小个子修士走了出来,这次他的背上又背了他的那口大锅。
“劳驾诸位,让让吧。”
见那小个子如往常一般又来了书斋,寿元将尽的体修原城也如往常一般笑容和蔼地说
“道友你又来了这次是要看一楼的书,还是楼上的”
“二楼,两个时辰。”
“一颗下品灵石。”
“好。”
灰褐色干瘦的手指在原城面前一放又拿开,留在桌子上的并不是一颗下品灵石,而是一粒紫红色的丸子。
“这是”
“我自己炼的补气丹。”
原城猛地抬起了头。
“道友,这可开不得玩笑,你分明是个体修”
黑瘦的修士笑眯眯地说
“谁说体修不能炼丹了”
通脉期之前的体修连灵气入脉都做不到,更不可能以灵气引动丹火,如何能够炼丹这话在原城的嘴边转了一圈,却没有说出口。
因为他闻到了一股从未闻到过的香气,他能感觉到,夹在这香气中的还有他身体正渴望的灵气。
“道、道友。”
“听说一颗补气丹值一颗下品灵石,你要不要先吃了,再告诉我这药值不值这一块灵石”
抬手捏住这还温热的“丹药”,原城的手颤了一下,他的血肉告诉他,这药中含有他急需的灵气。
这丹药远比一般的补气丹要大,放进嘴里之后,原城急切地想要吞咽下去却不能,便下意识将它咬开了。
油水交融的柔滑汤汁里混着赤磷虾的鲜美,沿着喉咙一路向下,一股从未体验过的暖意直入腹中,与此同时,一分脆、两分韧、三分柔、四分酣畅淋漓的肉香混着若有似无的清爽气息亦随着咀嚼霸道地占下了整个口腔。
难以用言语描述的奇妙感觉之后,澎湃的灵气进入到了原城的身体里,随着血液涌向全身各处,这灵气无论是质与量都绝非之前他吃过的补气丹能够相比的。
还要,还需要
他的身体在这样呐喊着。
那黑瘦道友的指间又出现了三颗“补气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