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心里“嗯”了一声。仅仅只是“嗯”了一声,足矣。
靖岳说话时还在亲吻的余温里腾空,余光却停留在管锌的鼻尖儿,那是他余光缱绻的尽头。
他想起前几日才阅览过的的佛家禅语--纵使经百劫,所作业不亡,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4
还在路途,收到蔡徵超发来的信息,先是问靖岳还能不能收到信息,担心他们到了目的地后没有信号会失去联络,在得到肯定的答复后--尽管靖岳还是只回了“说重点”这三个字,蔡徵超不恼--恼不恼的靖岳也看不着,他只是再发了一则信息。
因为无权命令,所以更像请求。
--靖岳,你务必要把他带回来。
靖岳狠狠地在内里吁出一口气,他偏头看管锌,仍睡。没有外泄,没有卸空,很好。他如此想。
但靖岳没有立时回复蔡徵超,他无法。这件事都朝着蔡徵超祈盼之中但并非事实的方向挺进--很明显,不止蔡徵超一人,所以他无法在自己承受着忧痛裹怀且不断加剧的痛苦的时候让别的同样在乎管锌的人被动沉浸。
“到了吗?”管锌动了动头,却没有抬起来,“还有多久?”
说完话管锌才起身,与靖岳呈半分离状态,靖岳抚了抚他的发,说,“快了。”
管锌追问,“快了是多久?”
靖岳收起手中提供资料和讯息的电子设备,又使坏,语气有浑浊的暗昧,“管医生想知道?”
管锌还没回答,听见靖岳说,“我这肩脖当枕头给你睡了那么久,你睡好了怎么说也要各个语调的靖老师都来一遍。”
莞尔,管锌问,“都有什么?”
靖岳有些得意,“各种爱我的”
管锌抢在前面,唤他,“阿靖。”
他去握靖岳的手,珍视,说,“我爱你只有一种形状,就是爱你的形状。”
管锌说这话时温驯而决绝,没有声嘶力竭的表露,很淡然,淡然得好像他根本不在乎一般,明明被撕碎了心一腔的炙烈极其真实。无需证明。
5
车到站,停下来。
靖岳被握的手反作用力,还紧了紧。他什么也没有说。
只是垂下眸,里面铺陈着片尾曲,寥若晨星的几个字--我亦飘零久。
1
接待他们的人是现在在学校任教的老师,并非当地人,而是来自于四川,虽是汉人但能讲流利的藏语。
对方和靖岳一起拿车备箱的行李,说,“我也是你们的翻译。”
翻译这事儿靖岳曾前常干,但到了这里好像也不起作用了,只好说,“给你添麻烦了。”
那老师不好意思地挠了一下头,介绍起自己,“刘川峰。”
靖岳重复了一遍名字,的确不太礼貌但很难不联想到《灌篮高手》。
由于靖岳重复名字时姓氏发了鼻音而非边音,于是刘川枫纠正道,“liu不是niu。fēng是山峰的峰不是枫叶的枫。”
显然,他对别人会误解他名字的事儿已然有了心里预算。
不得不承认,靖岳这种刚建立起来的还不填深厚的同属于“低海拔人”的认同感瞬间被刘川峰这句话浇灭--所谓“低海拔人”无非是靖岳一直担忧管锌的身体吃不消这海拔差。
而这点小动静刘川峰并未察觉,他带着靖岳和管锌前往宿舍。所谓的宿舍。
“阿里地区本身就地广人稀,贫瘠,教育资源匮乏,这里更是。”刘川峰走在前面,说话的声音不算小,却因为音域传播的方向而略显虚弱,“你们来我们很高兴,但能提供的真的不多。”
见靖岳没搭腔,管锌便添了句,“没关系。”
是没关系,需要点煤油灯的防空洞他们都住过。
刘川峰回过头来对他们笑了一笑,说,“你们先整理一下,明天再开展工作。”他指了指十几米开外的另一个棚子,又说,“我就住在那,有什么事你们随时都可以来找我。”
管锌点头致谢,又把之前靖岳说过的话再说一遍--但他是下意识的,并非有意模仿,想来大概是两个人在一起久了有些习性自然而然起来,他说,“实在是给你添麻烦了。”
刘川峰离开后靖岳才明目张胆地打量起这个棚子来,三下五除二地扫两眼就窥见全部,还真真儿是和防空洞不相上下,或许在面积方面防空洞还更胜一筹。没猜错的话,这就是个临时搭的棚子,说帐篷都有些抬举,毕竟连地垫都没有,更别提毡房这样的规格了。
靖岳把行李放在一旁,没整理,而是伫立在棚子前,环抱着胸,望着这觅觅山川不言不语。
管锌也走过去,语气谈不上严厉,只是问,“靖老师,你的教案不做了吗?”
靖岳像是雕塑一样,仍旧是无动于衷,仍旧是望着觅觅山川,仍旧是不言不语,管锌见硬泡不行改软磨,“还气?!”他伸手去挽靖岳是轻而易举能得逞的事,但他没有,他也只是站在那里,问道,“靖老师还记得绿色的绿怎么打拼音吗?”
靖岳的眸色黯下来,听见管锌继续说,“我们的拼音文化正在被腐蚀,谁还记得绿的拼音不是lv而是上面加两点呢(u)?
“你来得这里做教育工作就理应接受一切,这才是你,这才是我的靖老师。”
管锌这时才伸手去挽靖岳,捏了捏手臂,靖岳手臂滑落,手掌回握,有些微被误解后的委屈,说,“管医生,我没那么小气。”
首先,他不至于为了刘川峰纠正他拼音发音的错误而生气。
其次,他看过资料,刘川峰大学毕业也不过一年,可就在刘川峰回过头来朝着他和管锌笑那一下的时候,靖岳觉得他的笑容再真实也是沧桑的有风霜的。那是雪域高原上热烈的青春。倘若他要为此而恼,就真的不是靖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