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不會說話,」周毅被他形容得牙疼,語氣燥急,「你剛來那會兒,是不受歡迎,但你也沒惹是生非,是他們勢利眼嘴賤,什麼過街老鼠,談不上。」
「嗯,」6野沒在意,平靜地解釋,「八年沒怎麼說中文,有點兒退化了。我的意思就是,當初沒什麼交情,現在生拉硬套,沒必要。」
他插班就讀的高中,是都數一數二的公立名校,有資格入讀的非權即貴,一般的商賈入不了門。周毅父親當時官至副部,他也才挨了個邊兒,6野來自從外省發跡根基還不太穩當的6家,還是個私生子,要不是沾他哥入贅京都高門大戶的光,他鑽破腦袋也進不去。
當然,6野本人其實沒那麼高的追求,彼時他連大城市的廟門朝哪開還沒弄明白呢。屬實土包子呆瓜一個,不怪那些天之驕子們瞧不上。
「都是些人精兒,我沒那麼大的面子。」
周毅聳了聳肩,不再反駁,「敢情就我面子最大唄?」
「必須的。」6野點頭。
「行,6少爺,那你說說吧,今天召見在下,是哪根筋搭錯了?」周毅抱臂凝視他,似笑非笑。他太了解6野了,百分之百是遇到事兒了。
6野側過視線,「周檢察官,盼我點兒好成不成,我就不能是單純的相思成疾?」
「成啊,」周毅保持著審視的姿勢,「那咱倆湊合湊合一起過得了。」
6野心虛,「您能別用審犯人的眼神盯著我看嗎?」他今天聯繫過周毅之後,其實是有一點兒後悔的。但他不打算再藏著掖著了,人不能被同一塊石頭絆倒兩回。高中那會兒,最初,他是真心實意抱著幫兄弟追人的目的接近許清荎的,以至於後來陰差陽錯攪和到一起去,地下戀被周毅察覺到,跟他跳腳絕交,他一點也不冤枉。所以,後來出事的時候對方義無反顧地趕到,把他從被圍毆的拳腳下拖出來,6野一輩子領這份情,他欠兄弟的。
「我今天見到……許清荎了。」他猶疑一瞬,坦白道。直接說出了這個名字,沒有用模糊的指代,雖然周毅能夠聽明白,但他不想。刻意迴避這麼多年,連想也不願意去想的三個字,並沒有預料中那樣燙口。
猝不及防的久別邂逅,他第一個也是唯一想到分享的,只有周毅。但也僅限於這一句而已,再多了,他自己也理不清楚。
「你怎麼想的?」周毅頓了幾秒鐘,平淡地問,他早放下了。
「偶然碰到,」6野吁了一口長氣,「來不及想,本來也沒什麼交集了。」
「在我這兒,這篇早翻過去了,你知道的。」周毅說。
「嗯。」6野垂點了點頭,他告知一聲,是一時衝動,也是出於當年的虧欠,周毅這一句算是回復,成年人的心照不宣點到即止。他始終垂著目光,是以錯過了周毅眼中的欲言又止。
「你家老爺子身體怎麼樣?」6野主動岔開了話題。
周毅在心底嘆了口氣,把反覆斟酌的話語從舌尖上咽了回去。
「嗨,老當益壯著呢,一天開八個小時的會不帶走板的。」周毅父親前兩年升任內6大省一把手,他這個最不著調的小兒子也不得不按部就班進入體制內,告別隨心所欲的不著調生活。
「身在福中不知福。」6野推過酒杯,跟他碰了一下,自顧自幹了下去。他那位早年縱慾過度的親生父親四年前在酒桌上中風,從此退出歷史舞台,住進了療養院,現在幾乎連人也認不出幾個。
「你哥對你夠意思。」周毅中肯地評價。
「是,」6野目光有些放空,「他對我很好。」
「翁阿姨還好?」周毅說的是6驍的母親,6家名正言順的夫人。當年6野的父親娶了門當戶對的高官千金卻不珍惜,在外邊朝三暮四彩旗飄飄,隔三差五就有人舞到台前,正牌夫人沒少受氣。這其中,6野的親生母親是個異類,被欺騙當了小三,發現真相之後很有骨氣地回了老家,一個人生下孩子,養了十幾年,重病去世之前才聯繫6家。彼時大夫人正與丈夫置氣,索性將6野領回來養在主家大宅,與外邊的小三四五六賭氣對峙。一念偶然,性情投緣,便也過了這麼些年,也算半路母子情分。這些瑣碎陰私,只有最親近的朋友才了解。
「阿姨逍遙著呢,」提到養母,6野罩著霧氣的眸子明朗了幾分,「之前在英國呆了幾個月,嫌我過得悶沒意思,又召集了一幫閨蜜跑北歐看極光去了。這回我哥趁她不在叫我回來還被她訓了一頓,她說我放著好好的富二代蛀蟲生活不過,跑回來替人打工賣命,是典型的被資本家pua洗了腦,我哥就是她說的資本家。」
「噗嗤,」周毅一口酒差點兒噴6野臉上,他抽了兩張紙巾擦了擦,豎起大拇指,「阿姨威武,坑自己親兒子,數十年如一日,沒叫人失望過。」
「可不是,我都替我哥憋屈。」6野失笑。
兩個人一晚上就著年少時的糗事和叫的出名字同學的八卦,灌下去四箱啤酒,酣暢淋漓,意猶未盡。好像很容易便跨越了八年間的空白,又把握著分寸,有些事誰也沒有再提。
醉了,又仿佛沒醉。
最後,經理安排司機駕駛6野的車,將兩個人先後送回了住處。
當天的拍攝完成後,保安將珠寶送回保險庫。影棚的工作人員收拾乾淨場地,鎖了門下班。許清荎借了同層的一間空置的小會議室現場修片,打算錯過晚高峰再出門。蘇遙的工作是臨時加的,回國之後還沒來得及放假,他乾脆讓團隊先回去休息,他陪許清荎一會兒,坐他的順風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