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鹿角魔神突然转向了伊兰,黑眼睛熠熠生光:“我当然爱它,因为我知道它爱我。现在是时候证明它的爱了。”鹿角魔神擦了擦眼角的泪水:“我给了它前所未有的幸福,它答应过会为我做任何事,以契约的形式……所以结局不会改变,熄灭是注定的。”它在泪水中叹息着:“吾爱啊,它别无选择……”
“不,它有。”伊兰对那鹿角魔神低声道:“在结局到来之前,它仍可以选择命运,它的选择决定着我们的命运,而非我们的选择决定了它的。”
鹿角魔神嗤笑:“你这样天真的家伙,是怎么得到一位影之主作为赌注的?啊……”它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神色微变:“那位影之主,难道追求的就是熄灭?”
伊兰没有再说话了。他闭上眼睛,感受着结界之中的那三团火焰。苍蓝色的火焰跳跃着,让伊兰想起毛手套焦躁而不耐烦的神色。
蜡烛在短暂而漫长的等待下终于燃尽了。黑色的结界瞬间破碎。
伊兰睁开眼,立刻看向维赫图。出乎意料的是,那座骸骨台上空空如也。他正要说什么,影子顺着地面飞速奔来,从背后爬上了伊兰的身体。维赫图从影中显现,抱住了伊兰,心满意足道:“很久没听到你的心跳得这么快了……”
伊兰长舒了一口气,并没有回头。他看向前方,那个六眼全毁的魔物毫无生机地倒在台上,而那个红羽魔物先前端坐的地方,只剩下了大片的血迹和断裂的飞羽,仿佛被什么东西吃掉了一般。
鹿角魔神走到台边,伸手拾起了一根羽毛,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吾爱?”
“我赢了。”紫面魔神笃定道。
荷官已经看见了维赫图,这会儿却没有靠近黑色的骸骨之台,反而飞远了些。它小心翼翼道:“不,那一位,才是赢家。”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到了伊兰和维赫图身上。
就在这时,那个六眼魔物忽然动了。它像没有骨头的蛆虫一样向着紫面魔神伸出手,嘶哑道:“我不要熄灭,不要……我诅咒你……”话音未落,那手又砰然落下,那具身体快速风化,在骸骨之台上消失了。
而离它不远的鲜血和羽毛上,浮现出了一个浓重的血红色身影。是那个红羽魔物,它保持着原来的姿势,仍然端坐在台上,只是周身遍布鲜血和残羽,不复先前的美丽。一片红色之中,它的眼睛绝望而麻木:“我愿意为您熄灭,不论多少次,但我希望,您能亲眼看见这一切。”说完,它周身的羽毛如同火焰般燃烧起来,那火焰很快延伸到了整个大厅。
一切熊熊燃烧着,但伊兰分明看到,那可怜魔物的生命之火在燃烧中熄灭了。
就在这时,他听见了一声恸哭。鹿角魔神跪在地上,哽咽道:“吾爱……不……”
大厅中的魔物们意兴阑珊,四散而去,周围只剩火焰。
紫面魔神向荷官冷冷道:“下等的蛆虫真是晦气,甚不堪用。下一局在什么时候?”
荷官尴尬道:“这个就不太清楚了……啊,要先灭火才行……请诸位先行离开……”
维赫图向它伸出手:“船票。”
“哦,当然……”荷官赶忙打了个响指,一只骸骨之手从火焰中探出,将船票放进维赫图手中。荷官向他行了一礼,幽幽道:“您下次再来此处时,赌注需要比这次更高才行了。”
维赫图耸耸肩:“没关系,反正我本来也不喜欢赌博。”他仔细嗅了嗅船票,把它藏进了影子。然后搂住伊兰,瞬间就离开了那个大厅。
而直到他们飞出很远,那鹿角魔物的恸哭声才渐渐消失。
高高的楼船上灯火通明,风比先前还要凛冽一些。但这一次维赫图似乎不再感到难受了。他精神奕奕地从后面抱着伊兰,一边像野兽那样愉快地蹭他,一边在空气之中嗅来嗅去。
伊兰望着空气之中仿佛触手可及的星星,低声道:“这根本不是在赌运气,你算好了一切。”
“我从来不相信赌局的公平。只要闻一闻,就知道它们在想什么。”维赫图似乎有些得意。他嗅了嗅伊兰的脸,安静下来:“你在想那两个小领主的事?”
“那个紫色面孔的领主,它为什么那么笃定自己会赢?”
“因为对某些黑暗之子来说,力量就是一切。在很多高阶者眼中,下位的黑暗之子只是供它们驱使的东西。何况还有契约在。”维赫图哂笑道:“那种为了奴役而签下的契约,一旦背叛,后果是很凄惨的。这些家伙认定被奴役者没有勇气背叛契约,只能任它们为所欲为……其实有时候根本不需要什么勇气,只需要一点点绝望……反正下场同样都是毁灭,为何要让高位者称心如意呢?”
“那么,另一位小领主呢?”
“你理解不了它口中的爱?”维赫图歪了歪头:“我也不太理解。不过我能感受到,它的眼泪不是假的。”
“它的眼泪不是假的,可为什么而流就不好说了。”伊兰厌恶道。
“对赌徒来说,至高的刺激是决定输赢的那一瞬间。那是个疯狂的家伙。在暗界,能位居领主,意味着它们不缺地位,财富,力量……所以它需要用对它来说更珍贵的东西去寻求刺激,满足欲望……还有什么比拿所爱性命做赌注更刺激的事呢。”
伊兰冷冷道:“看来你很清楚么。”
维赫图停下了蹭动,面露迟疑:“你还在生气?我只是想拿到船票……”
伊兰温柔地抚摸着它的耳朵,维赫图似乎稍微放松下来,可下一秒,他大声惨叫起来,因为伊兰狠狠掐住了它的毛耳朵。
维赫图挣扎着甩头:“好痛,我还伤着呢!”
伊兰松开了手:“反正你的身体已经破破烂烂了,不差这一点了。”
维赫图捂住头顶的耳朵,哀怨地看着伊兰,一副受伤的表情:“你在报复我么?”
伊兰看着那委屈的苍蓝色眼睛,心中终究还是涌起了一点愧疚。他长长地叹了口气,微光从手中的指星坠中涌起,笼罩了维赫图的全身,包括耳朵。
毛绒绒的狼耳并没有受伤,不过是很痛罢了。维赫图摸摸头顶,赶忙把耳朵收了起来。他竭力想装出生气的样子,可眼睛里只有心虚:“你这又是在做什么?”
“你心里不是很清楚么。”伊兰无可奈何道。
维赫图不说话了。片刻后,他又凑上来:“你曾经对我做的事可比这要过分得多。”他在伊兰耳畔威胁道:“你欠我的。”说着恬不知耻地又来舔伊兰的脸。
伊兰的心软了下去。他摸了摸维赫图的头发:“乱糟糟的,重新梳一下吧。”
“来不及了。”维赫图似乎在他的抚摸之下又恢复了满足和愉悦:“船来了。”
伊兰顺着他的目光望去,看见一艘银色的三桅帆船驶进了船只密布的港湾。
第33章深行
为了躲避大风,整个深行湾上舫舶密布,到处都是如楼如堡的庞然大物。行至期间,抬头几乎望不见天空。
伊兰和维赫图在这些巨大的船只间穿梭着,来到了离那艘船不远的地方。船帆这会儿已经收起,先前在楼船上看起来很显眼的银色三桅帆船,从近处看却陈旧灰暗,船身上密密麻麻地生满了尖刺状的螺贝。那些甲壳在风中张开,细小的黑色触手探出,说不清是在飘摇还是蠕动。
他和维赫图步履不停,跟随着登船队伍向前走去。影子流动着,包裹了伊兰的全身。船票出现在了维赫图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