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兰转身就走。
“等一等!”船长忽然道。
伊兰停下了脚步。
“也许……你的火并非全无用处。”迟疑半晌,它似乎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但你得保证一件事。”
“什么事?”伊兰转身,盯着它的眼睛。
船长小心地探头看了看窗外,伸出一根肉须拉住了伊兰的胳膊:“到这儿来……”
他带伊兰走下了一条窄窄的楼梯。
船长室下方的舱室里,几个魔物拿着仪器之类的东西在那里测量着什么,无数怪异的镜子都从打开的窗户里指向星空。一个背上生满手的魔物正在满桌的羊皮纸里疯狂记录。
船长脚步不停,继续向下走去。甲板下的每一层都各有不同。伊兰看见了烧熔水晶石的炉子,未织完的捕星网,热气腾腾的厨房,听见了劳作的捕星者们在尖笑在痛骂着那些他闻所未闻的存在……
但越是往下,一切就越寂静幽暗。当舱壁由木头和金属变成了扭曲而令人不适的岩石时,空气中只剩下了船长的肉须在地面上滑过的声音。影子在凹凸不平的苍白四壁边缘来回投射,仿若一片荆棘丛。
昏暗与寒冷似乎让毛茸茸的影子斗篷从沉眠中醒了过来。伊兰又开始感到它在咬自己,甚至虚弱地拖行在地上,试图阻止伊兰的前进。伊兰安抚地摸了摸它,却没有停下脚步。
在森冷潮湿的狭窄走廊尽头,有一扇石门,那些影子最终汇聚在了一起,组成了落在石门上的黑色星星。
船长的肉须碰了碰那颗黑色的星星,同样黑做一团的液体淌落,在空气中扭曲,化作了一个黑色的小罐子。它把罐子递给伊兰,打开了门,露出了那个被黑暗充斥,没有丝毫光亮的房间:“这就是我们存放星之水的地方。”
“我什么都看不到。”伊兰坦言。
“看不到不代表不存在。”船长严肃道:“听着,当你走进去,我会关上门,然后你要想办法照亮这个房间。明白么?”肉须蠕动,它将一把黑水晶匕首塞到了伊兰手里:“现在你得向我保证一件事。”
伊兰接过匕首:“什么事?”
“你是自愿这样做的。”它一字一顿道:“没有契约,出于自愿。这一切与捕星船无关,我们是被迫的。”它停顿了一下,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伊兰身上的斗篷,强调道:“尤其是当游祭者向你问起的时候。”
伊兰皱眉:“游祭者,可是……”
房间内的黑暗似乎开始像潮水一样涌动起来。船长慌慌张张地把伊兰往里一推:“记住,你是自愿的!”
影子立刻从伊兰身上扑出,竭力拉着伊兰逃脱,可它实在太过虚弱,直接被重重关上的石门拍了回来。
一切陷入了黑暗。
罐子脱手而去,不知道飘到了什么地方。伊兰站在黑暗之中,下意识去抚摸影子的斗篷。可奇怪的是,他只摸到了自己布满咬痕的皮肤——影子斗篷和衣服都不见了。
他浑身赤裸,孤独地漂浮在黑暗之中,手中只剩那把匕首。
伊兰深吸一口气,试图让意识蔓延出去。四周空空当当,他能感知到的唯有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他在空气中绘下符文,可不论怎样尝试,光亮都并没有像之前那样出现。周围静得可怕,连呼吸和心跳都听不见。
伊兰沉思了起来,魔物们口中关于火的一切在他心中掠过。最后他想起了自己曾问过维赫图的话:我的火是什么样子的?
那时维赫图是怎么回答的呢……他没有回答,只说了“人类的躯壳包裹着你”。
肉体自然包裹着灵魂。那么只有在肉体遭到破坏时,灵魂才会露出来。在魔法的世界里,这是再简单不过的道理。
伊兰摸索着划破了手腕,温热的血流了出来。他立刻试着以血绘下符文。火星在黑暗中亮起,片刻后又消失了。
照亮整个房间。
伊兰知道该怎么做了。
他举起匕首,这一次对准的是自己的心口。
炽热的液体涌出,可那却不是红色的血。伊兰看见光辉流淌过自己身体,在空气中融化漂浮,仿佛将黑暗烧出了一个光亮的洞来。
无数水晶织成的网悬挂在这个洞里,有些落在光亮中,有些隐没在黑暗里,每一张网中都似乎沉沉地坠着什么东西。
黑色的罐子漂浮在离伊兰最近的一张网下方,正在网的下坠之处承接着什么。
他听见了清脆的滴答声。
可惜还来不及高兴,寒冷和剧痛就开始从胸口向全身蔓延。伴着那光辉的涌出,他的生命也在飞速流逝。世界开始震颤,而他在这种震颤中摇摇欲坠。死亡的气息逐渐逼近,就在包围他的黑暗之中。
视野越发模糊。伊兰在沉重的下坠感中忽然听到了一声惊雷般的咆哮。
他身后有什么东西似乎轰然坍塌,那数不尽的网也随之消失。影子破门而入,他冰冷沉重的胸口忽然一轻。
温暖柔软的影子飞快地包裹了他。而在影子的中心,是一团蓝色的光。
“星之水……”伊兰哑声道。
维赫图没有说话。影子风暴般呼啸而过,黑暗转眼已在身后。
他们站在走廊上,地上全是石门坍塌落下的石块。
船长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口,身上的肉须像刺猬一样全竖了起来:“你是怎么进来的……这里可是捕星船……”
沾血的匕首从影子中浮现,倏然刺破空气,当地一声钉在它身后的石壁上,而后又像融化一般消失了。
“影之主……”船长后退了一步:“等一等,这位殿下……他是自愿的……”
“他当然是自愿的。”维赫图的声音有种冰冷的愤怒:“否则你以为自己还能开口讲话么?”
他用斗篷裹紧摇摇欲坠的伊兰,旋风般地冲了过去。
周围的一切都在急速后退,伊兰在飞翔与旋转中感到眩晕。甲板和船帆远去,冷风与星光从他们身侧不断掠过。属于桥港的喧嚣声又回来了。